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好些人面上露出了骇然、怀疑、愤怒乃至羞惭的神色。信徒们有骤然清醒的,有冥顽不灵的,有捶胸顿足的,有当场晕厥的,有骂的,有反骂的,乱哄哄地吵成了一片。
苏晏见局面逐渐失控,连忙命兵卒维持秩序,鼓手把大鼓接连敲了十几通,暂时压制住了乱潮。
“本官见大家各有各的想法,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何不交由老天爷来评判?看这个被官府取缔了的真空教,究竟真是替天行道,还是假借天命行人事,故意制造爆炸,用来印证他们编造出来的谣言。”
苏晏说完,就有人高声问:“如何评判?老天爷就算开口,我们凡夫俗子也听不见哪!难道真会派个神人,从天而降么?”
“本官听闻,天意往往托于神迹。这样吧,本官就在这高台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问一问天意。”
兵卒们拿来两根长长的竿子,绑住一方宽幅白布,又请了几名工于书画的先生,照着令牌上的图案,在白布上用朱砂绘制了一朵巨大的八瓣红莲。
苏晏亲自抄起拖把似的大笔,用黑墨绕着红莲涂了一大圈,圈内再写上一个硕大的“骗”字。
竿子竖起,挑着白布展开,红莲印记上的黑圈和“骗”字格外显眼,百丈外都能看见。
苏晏把大笔一搁,扬声道:“据说真空教的圣莲印记乃是上天赐予,本官亵渎圣莲,老天爷有灵,必会降下雷霆,烧毁这块被污染的白布,惩罚本官。
“本官就在这台上等两个时辰,等到入夜后的戌时。倘若真有天雷来劈、天火来烧,那就是老天爷在为真空教正名。倘若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就说明老天爷对真空教不屑一顾,或是要借本官的手,来惩戒这个假教。
“大家以为如何?
“那位‘佛陀现世’的真空教主,究竟能不能发大威能,感通天地,引来雷霆,咱们拭目以待——”
场外百姓们闹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苏晏撂完话,不管下面怎么闹腾,回到案桌后面喝茶歇息。
两个副审官都盯着他看,左郎中脸色阴晴不定,楚御史蹙眉若有所思。
苏晏笑道:“我这边还得枯坐两个时辰,二位大人若是另有公事,可自便。”
楚丘想了想,说:“我有些好奇,苏大人以天意为刀枪,向真空教的这份宣战,将会如何收场。敢请奉陪到底。”
左光弼本已起身要走,听完又坐了回来:“既然楚御史这么说了,那么本官也不妨耐着性子等一等,看天雷最后劈到谁。”
三人各自喝茶、看书、写写画画,彼此间也不交谈。
场中百姓有不耐久等,渐渐散去的;也有听到奇闻,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更有回家吃个晚饭,带着板凳、花生、瓜子、茶水,又来现场占个好位置,等待结果的。
石板路上、沿街大门外的台阶、井栏间,甚至连屋檐上都攀上去不少人,就想着爬得高,看得清楚。
夜色逐渐降临,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从申时到酉时,又到了戌时。
风清气和,月朗星稀,一点要打雷的迹象都没有。
苏晏掏出西洋珐琅怀表看了看,八点多快九点了,于是起身宣布:“看来老天爷对真空教和它的教主真的是不屑一顾,连簇小火花都不愿显灵——”
话未说完,但见人群中有个少年指着西方天际惊叫:“快看!流星——”
苏晏猛地转头,余光瞥见一道流光划破夜空,向高台急速飞来,不知是何物。
“不是流星,是天火!天火要来烧了!”
“是神迹!”
——果然来了!可惜,困兽之斗而已。苏晏大喝一声:“弓箭手!”
当即众矢齐发,但都没有射中那团流光。
眼见流光向着高台上的白布坠落。人群边缘,身着便服的豫王不屑地一笑,手上的三石强弓松弦放箭。
箭矢飞射而出,在半空中与那团流光相遇,但并未将其击散,而是扎进它的边缘,带着它牢牢钉在了街口牌坊的木横梁上。
这份强度与精准兼备的功力,简直神乎其技,令苏晏咋舌。
众人呆愣之后,纷纷向牌坊围拢过去。兵卒们拦着人墙,排开一条通路,让苏晏进来。
左光弼和楚丘从愕然中回过神,坐不住了,也跟着进来看究竟。
所有人都在抬头看,被箭矢钉住的,是个大乌鸦形状的奇怪物件,背部与翅膀上粘的火油布,仍在冒着火光。腹部绑着两管火药筒。那只准头惊人的箭,完美地避开了火药筒,穿过乌鸦的翅膀钉在了木头上。
看到火药筒,民众吓得连连后退。
苏晏失笑,转头对人群说道:“都来见识一下,这是我大铭军队使用的火器,叫做‘神火飞鸦’。靠‘起火’的推力,将飞鸦射至百丈开外,飞鸦落地或者触物时,内部装填的火药被点燃,引发爆炸。爆炸时的响声,可不就像雷劈么?
“——求不到神迹,就用‘神火飞鸦’来冒充。真空教真是用心良苦啊!”
短暂的沉默后,不知谁大叫了一声:“骗子教!”
顿时响应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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