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派”说:卫昭妃犯错被贬,所生之子不能为太子。
“易储派”说:太后亲自抚养教导二皇子,与卫昭妃无关。难道太后圣德之影响,还比不过生母肚子里怀胎九月?
“正统派”不敢撄太后虎须,只能转换切入点:太过年幼的太子,会引发朝臣与百姓的担忧,使人心疑惧不安。
“易储派”反驳:皇上尚且春秋鼎盛,你们搞这一套“主少国疑”的理论简直荒唐加大逆不道!二皇子自有吉星庇佑,再过几年便会长大。你们现在就忧其年幼,是诅咒二皇子长不大吗?
两军交锋到这里,“正统派”弱势已现,“易储派”士气大涨,乘胜追击,一个个跪地请皇帝发话。
景隆帝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露出疲惫之色,片刻后方道:“此事重大,容后再议。退朝。”
“易储派”岂能再容他“再议”?
焦阳与王千禾当即跪地,请求皇帝定夺——废还是不废太子,总得给个说法。
见内阁两位阁老带头跪了,其余文武百官纷纷下跪,叩请皇帝表态。
事情演变到这个局面,身为皇帝,再不发句话表明态度,就说不过去了。
景隆帝长叹口气,说:“朕……头疼得紧,望诸卿体谅。先退朝罢。”
“体谅”二字,是皇帝对群臣释放出的前所未有的示弱信号,也像一支强心针,扎进了“易储派”的血管里。
一名御史大声疾呼:“既是大事,一拖再拖,何时能解决?望皇上早下决断,以免重蹈前朝覆辙!”
这里的“前朝”是个泛指,指那些因为没有及时确立太子、或是立太子时摇摆不定的皇帝,最后导致天家兄弟阋墙、朝堂人心背离的恶果。
此言大失臣礼,有逼君之嫌,连久经风雨的蓝喜蓝公公,听得脸色都绿了。
但说话的是御史。言官特有的“谏诤封驳、以匡人君”的权力,使得他们可以在御前直言不讳。
景隆帝的脸色极为难看,吩咐左右锦衣卫,将这个冒犯龙颜的御史廷杖三十,随即起身离座,拂袖而去。
蓝喜趁机宣布“退朝”,追着御驾去了。
奉天门广场上,意犹未尽的朝臣们迟迟不散。
“易储派”们当场商议决定——这次绝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得拿出点决心毅力,把这事儿定下来。况且像今上这样素来极有主见的皇帝,对待此事的态度却显得暧昧不明,可见内心深处未必没有“废太子”的意愿,只是过不了父子情分这道坎儿。他们得帮皇帝,把这个坎儿给过了!
于是,他们一边赶到午门前的金水桥旁,拦住想要回家的朝臣们,劝说众臣回来集合;一边将那名被廷杖打得血肉模糊的御史,平放在广场台阶下,抚身大哭,抢地而呼:“言官怀忠义而谏君王,何以遭此重惩!”
由焦阳与王千禾带头,数十名官员跪成一片,悲泣声连绵不绝,个个泪洒衣襟,呼求皇上明辨善恶忠奸,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知是受这股气氛感染,还是有些官员本就摇摆不定或是握注待投,眼见“易储派”气势如虹,担心皇帝一旦被说服,下旨废太子,他们这些两头不靠的什么也捞不到。
慢慢地,加入哭谏队伍的官员越来越多,最后乌泱泱一片人头,足足有百余个,就连当日朝会上轮值的锦衣卫过来赶人,也赶不走。
官员们哭天抢地不肯离开,锦衣卫未得皇命,不敢擅自使用暴力驱赶,除了劝离只能劝离。
如此跪哭了一个时辰,不少人哭得声音嘶哑,几近虚脱。有文官跪伏着爬上玉阶,膝行至奉天门的廊下,苦求皇帝出面听取臣子们的谏言,不要闭门不见。
另一些文官纷纷效仿,玉阶上红印斑斑,皆是膝盖磨破后染出的血迹,奉天门朱漆划痕道道,皆是指甲掀翻后留下的血痕。
群臣哀号恸哭之声,回荡在奉天门广场上空,竟然穿透宫门朱墙,传到了在文华殿就近休息的皇帝耳中。
这简直是把皇帝架在火堆上烤。
若是苏晏在场,必会跳出来再一次痛骂他们:“群体歇斯底里!大型道德绑架!”无奈此刻人远在南京。
日晷从辰时走到了巳时,广场上的哭谏声依然不断,跪地不起的官员们,终于远远看见了从宫门内走出的蓝喜的身影。
从某种意义上说,司礼监太监就是皇帝意志的代言人。蓝喜的出现,让这些“易储派”看见了胜利到来前的曙光。
蓝喜不远不近地站在人群外,尖声道:“传陛下口谕——‘太子虽有过失,然父子之情乃是人伦,诸卿何以逼朕至此。都散了罢!三日后朕再给诸卿一个答复。’”
在场臣子们反复琢磨皇帝的回复,意识到这番话的最重要的一点,并不是“父子之情乃是人伦”,而是“太子虽有过失”。
前者再深厚,也会因猜疑、疏离与形势所逼而消磨殆尽;而后者,才是皇帝心底的那根刺,哪怕再小再细,也会扎得他日渐疼痛,最终不得不拔除。
“易储派”们满是泪水的脸上放出了激动的容光。
有人小声问:“既然皇上答应吾等,三日后给出答复,要不……就先散了罢?”
焦阳与王千禾同时转头,盯向说话那人。
那人一凛,不敢再吭声。
焦阳起身,朝蓝喜拱手:“并非臣等不识礼数,对皇上不敬,正是因为忠于君、忧于国,才迫切希望皇上不受奸人蒙蔽,早日拿出决断。皇上素来果决,唯独此事拖泥带水,臣等再等三日无妨,只怕皇上因此又心生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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