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红追却没有更进一步,只是这么紧紧抱着,任由苏晏对他又捶又捣、又踢又踹,狠狠发泄积存已久的怒火,直至筋疲力尽。
苏晏实在没了力气,估摸着就算是个拳击沙袋,这会儿也该被他打爆了。
他疲竭地吐了口长气,脱力地往下一滑:“你……你走吧,别再来招我了!我好不容易,才习惯了身后没有人,习惯了遇到麻烦不喊‘阿追’,习惯了用汤婆子暖脚……你还想来扒去我几层皮?留点体面给我,就当相识一场的遗念。”
荆红追心如刀绞,眼眶也红了,咬牙将满嘴苦涩咽回去,抱起苏晏放在床板上。
苏晏失望地叹口气,把手移向腰带:“你就非要打这个分手炮?”
荆红追握住了苏晏的手,跪在床前,一瞬不瞬地端详他,从眉眼到发丝,到这一年半以来皮肤上新增的每一道细微划痕,就这么用目光盛满一勺勺偿愿的思念,浇回自己干涸的躯体。
“大人……”他喃喃地说,“属下回来了。”
苏晏摇头:“可我已经不再需要。我现在很好,该有的什么都不缺。”
每个字都是刺骨的锥子,荆红追忍痛不过,抽了口冷气。
苏晏道:“你听过瓶子里的魔鬼的故事吗?魔鬼被关进瓶子里,一个月后他暗暗许诺给救出他的人整个王国,一年后他暗暗许诺给救出他的人一箱珠宝,可是百年千年以后,他不再许诺任何东西,只想把救出他的人撕成碎片——因为他实在等得太久,久到恩怨情仇已经毫无意义。
“我也一样。从京城到陕西,从陕西到南京,从南京到将来未知的路。从院子里那棵被挖走了姐姐骨灰坛的老桃树,到夜夜梦见的剑光与长城上的风……我不想再等了。
“既然人各有志,不必强求。缘来缘去缘散处,情深情浅不由人。我现在不怪你选择了自己的道,但也不想再坠入好不容易爬出来的坑,就这样吧……”
荆红追紧紧抓着他的手,像被愧疚与痛楚的风暴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崖树,只能依靠与岩石的这么一点悬系,不坠入深渊。
“都是属下的错。”他哑着声说,“要是我能早点振作起来,别把整整半年的时间浪费在买醉逃避中……要是我能早些恢复武功,领悟到属于我的‘道’,就能早些回到大人身边……”
苏晏眨了一下眼,又眨了好几下,似乎没听明白。
愣怔片刻后,他失声问:“买醉逃避是什么意思?恢复武功又是什么意思?”
荆红追道:“大人上朝弹劾卫家那一日,我去顺天府递诉状,半路遇上了七杀营主与吹笛人……”
他的叙述依然还是那样干巴巴,没有抒情,只有简洁的描述,与他的剑一样利落。
苏晏却听出了一声冷汗,在听到他散功时,险些叫出了声。
原来自己监斩卫浚,给姐姐报仇时,阿追的确在场,但不敢现身。
原来他出京后万念俱灰,一直在流浪,有钱就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没钱就打点零工、砍几窝贼匪。
原来他在遇到魏老鬼前,尝尽了最绝望的人生,最卑微的经历。
入世一年,他洗净了身上属于杀手的血腥气,终于破而后立,悟道成功,新的真气慢慢滋生凝聚。
他找回了他的“剑”,其实它从未消失过,那就是荆红追的一生。
“带着剑,去见我想见的人,走完我的一生。”荆红追说,“所以我回来了,无论大人需不需要我,我的‘道’就在这里。”
“……魏老前辈呢?”
“病故了。我为他办理后事,亲手挖的坟穴,做了棺材和墓碑。就在那个小村子的后山上,风景挺好。”
苏晏依然板着脸,但眼中隐隐有泪花:“不是说‘带着剑’,剑呢?”
荆红追大胆凑近:“万物皆可为剑,但那些不过是化用。我真正的剑,在大人这里……”
苏晏不太自在地转开了脸:“我真的不习惯了……”
“因为习惯了沈柒?”
“……”
苏晏有点心虚,但更多的是理直气壮的恼怒:“那又怎样?分都分了,还不准我谈别个恋爱?”
荆红追淡淡道:“没分的时候,你不也偷偷在谈?那时还打个兄弟的幌子遮人耳目,现在可好,幌子也不需要了,众目睽睽抱在一起亲嘴。属下有些替大人担心——太子在一旁看着,也没关系么?”
这个“属下”一点都不“属下”!还敢管起老爷来了!
武功境界上涨,怎么脾气性情和自我意识也涨上去了?苏晏有点弄不明白,但不妨碍他收拾逃家又顶嘴的小妾。
“我和七郎,我们不止是兄弟,还是——”
“属下知道。”荆红追只用四个字,将他的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苏晏被噎了一下,又说:“我与他许诺过厮守终生。要不,你我还是别破镜重圆了……对你们不公平,而且再多我也应付不来……”
荆红追反问:“大人之前不是都应付得好好的?再说,他守他的,我守我的,谁也别碍着谁。谁觉得不公平,比武定输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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