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听了,默默点头。豫王眼中的悲愤、失望与无法接受也淡了许多。
苏晏接着道:“将来王爷若有机会回封地,我建议你先好好操练王府的五百侍卫,循序渐进,不急着立刻上战场。久病初愈的人,尚且要清粥小菜慢慢调养肠胃,若是一停药就山珍海味凶猛进补,再强壮的身体负荷不了。王爷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两个比喻,有理有据,且全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这下豫王就算再强硬,也免不了听得入耳,在心里斟酌权衡。
太子则想:清河说得都好有道理,他怎么就这么会说话呢……不行!小爷可是将来的明君,不能老是被他几句话牵着鼻子走,显得我多没有威严魄力似的!我得想法子破了他的话术……不过,唔,这回就算了,还是下次再说。
豫王思索片刻,最终点了头:“就按你说的,循序渐进。”
太子也没有异议。这个交易就算是初步达成了。
但坏就坏在,苏晏不甘心似的,咭咭哝哝地又补充了最后几句:“只要皇爷还在位,这事儿就轮不到太子拿主意。反正皇爷长命百岁,搞不好太子还没有亲政,王爷就已经廉颇老矣提不动马槊了,现在说这些有啥用?不如省点力气,多睡几个年轻貌美的小书生。”
豫王气得一口血要喷出来,简直不知是该先辩解“我再老也不可能提不动马槊”,还是“我再馋也不可能再去睡小书生”。
但又转念——苏晏以前从未干涉过他的私生活,如今却拿他的风流旧账来说嘴,莫非是一种自己无知无觉的吃醋?
这么一想,心里仿佛好受了些,忍不住因此延伸出遐思,结果在潜入皇宫的时候短暂地走了神。
被荆红追点破后,豫王连忙收敛心神,把私情暂时抛开,随着他进入了养心殿。
养心殿内,烛火只点燃了一半,光线有些幽暗。
许是因为皇帝每日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不需要亮光,也不会经常使唤宫人,守夜的宫人们有些熬不住,打起了盹。
两人一路潜行,遇到实在避不开的禁军守卫,就点了昏穴拖去隐蔽处藏好。待到靠近龙床,掀开床帐,便看见景隆帝静静地躺在上面,仿佛熟睡。
但豫王一眼就看出,皇兄的身形又消瘦了不少,面色也越发苍白无血色,显得眼窝有些凹陷下去。眉间皱出了不少细小的竖纹,似乎连在昏迷中都在忍受每时每刻的痛楚折磨。
但他依然是沉静与庄重的,甚至可以称之为一丝不苟,就连发髻都被人好好地梳理过,仿佛在等他醒来之后,随时能戴冠上朝。
豫王俯身注视了片刻,低声叹道:“我唤不醒他。”
荆红追想了想,问:“是否试过以真气输入?”
豫王道:“试过几次。但皇兄患病日久,体内经脉堵塞得厉害,想强行打通,又担心伤了病体。”
荆红追道:“你那是杀敌的真气,不是救人的。我学过治疗内伤的功夫,姑且一试。”
不等豫王点头同意,他便径自将手指搭在了皇帝的脉门上,输入一丝极细极薄的真气。
豫王下意识地想制止,但犹豫了一下,忍住了——荆红追的武功如今的确高深莫测,武学境界也隐隐在他之上,且苏晏那般信任他,让他试一试,或许会有意外的惊喜呢?
那厢,荆红追很快撤回了真气,语气冷淡:“的确堵得厉害,真气行至胸口膻中穴就难以再往上,强行推进可以,恐会伤及经脉。”
“你也不行?”豫王轻嗤。
荆红追斜眼看他:“我行不行,苏大人比你清楚,毕竟日‘久’见人心。”
豫王呵呵诮笑:“雕虫‘小’技,班门弄斧!”
两人互相敌意地怒视了一眼,强忍住病榻前交手的冲动,又把注意力放在昏睡的皇帝身上。
荆红追道:“我打算将真气分为无数细丝,缘着他体内所有经脉慢慢推进,沿途打通淤塞、活络血气,最后哪处结节不通,哪处或许就是病灶所在。”
豫王知道这话说着容易,操作起来千难万难。
真气乃是习武之人自身之元气,离自身之体,入他人之体,已是困难。离体后还要再分化成网,各线同时推进,这需要真气拥有多么强大深厚的储备、源源不断的新生速度与出神入化的精细控制,天底下真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么?
除非是已经返璞归真、以武入道的大宗师。
荆红追坦然回答了豫王的疑虑:“我第一次做,不知会不会成功,只能说尽力而为,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运气通络期间,不能受任何打扰,还望你为我护法。”
除了苏晏,他对谁都“你”来“你”去,但好在豫王生性落拓不羁,并非注重礼节虚名之人,故而也没怪罪他无礼,点头同意了。
于是荆红追将皇帝身上的棉被一掀,让豫王将其摆成五心朝天的姿势,自己则大不敬地蹬掉了靴子,盘腿坐上龙床,双手手掌贴在了皇帝的背心。
豫王守在床边,一瞬不瞬地全程护法,万一荆红追真气不济或是走岔,好及时出手相助。
荆红追闭目凝神,极细致地操纵着一条条真气的细线,每打通一条经脉,就连通起相邻的线,如此缓缓勾连成网。
有几次他险些失手,几乎将皇帝体内炸成泥潭,最后都因为精妙入微的控制力化险为夷,把豫王吓出一头冷汗。
而荆红追也负荷极大,逐渐汗透重衣,将灰色的袍子打湿成了深青色。
半个多时辰后,他收回手掌,长长地吁口气,下了龙床。脸上虽无疲色,透支感却从运转不畅的气息中渗了出来。
毕竟人体精密如神之造物,他此番探脉通络心神消耗巨大,需要一点时间调养,等紫府丹田真气新生,才能完全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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