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终归还是没有死。
非但没有死,还顽强地在午前起了床,一边在活血化瘀的药汤浴桶里泡着,一边哼哼唧唧地骂人。
挨骂的两个男人被撵出浴室,在主屋的客厅里各自靠气场占据了半壁江山,彼此冷着一张讨债脸,竟还能在言语上有来有往,说起了正事。
荆红追问:“你昨夜在苏小京的房间里查到了什么?”
“未见蹊跷之处。你呢?”沈柒反问,“夜探那座宅子,还有什么发现?”
荆红追道:“那宅子主家姓柳,老头儿本身没什么特别,但有个管教嬷嬷颇有嫌疑,似乎她才是主事人。苏小京与鹤先生的私下会面就是她牵的头。”
沈柒仍有些疑窦:“苏小京不过区区一小厮,哪怕是清河身边的,在整个时势中也不值一提,鹤先生究竟看上他什么?”
荆红追道:“无论是什么,既然对方用他布局,就不能掉以轻心。等会儿大人出来,我会告诉他这件事,让他有所防备。”
沈柒想起昨夜锦衣卫暗探传来的情报:崔锦屏连夜登门拜访次辅谢时燕,感谢对方举荐之恩。
本来是件合情合理的事,但在眼下这个时机、在苏谢二人起了龃龉的情况下,崔锦屏此举就透出了琵琶别抱的意味。对清河而言,这也许称不上背叛,却显然是友朋离心。
这事清河迟早会知道,现在再加一个背主投敌的苏小京,双重打击,他能受得了么?
沈柒略一踌躇,道:“苏小京的事……等彻底解决之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清河。”
荆红追:“此事已经证实,你还想瞒着大人处理?”
沈柒很想说,我不愿清河尝到真心错付的滋味。更不愿他为了顾全大局、配合钓鱼之计,一面痛心难过,一面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面对苏小京。
这些思量他没有说出口,面上只是一片阴沉的、不近人情的凌厉。
但荆红追似乎窥见了什么,冷冷道:“我劝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曾经我散功离开,以为把真相瞒着他才是对他好,结果你也看到了。”
沈柒没吭声。
荆红追又道:“知道我为何一直都不待见你?因为你城府太深、手段太脏,对大人的心思又太过偏执。你虽有‘情’,却无‘诚’。无诚之人,情越痴,越容易害人害己。”
沈柒面色极难看,手指扣在桌角,把坚硬的木料捏出道道裂纹。
“你我都想护大人万全,可大人却并非只能受人呵护而经不起风雨,他比你我所料想的还要强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有任何事隐瞒他。至于你,好自为之罢!”
荆红追说完,转身走入内室。
沈柒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片刻后他听见了内室哗然的水声、硬物落地的声响以及含糊不清的话语声——依他的功力,完全可以听清,但那些语声中饱含的震惊与难过、心痛与失望,令他不愿细听。
他只听清了最后一句:“……我知道人各有志,也知道同行者难免会分道扬镳,但至少我真心以待的人,希望他们离我而去时也能不怀怨恶,好聚好散,是我错了吗,阿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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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要出门?我这便去准备马车。”苏小京把浇花的壶往地面一搁,手在腰间系的巾上擦了擦,往马厩去。
“……小京!”苏晏唤了一声。
苏小京回头,见竹梢洒下的细碎光斑漾在大人的脸上,水波似的,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苏小京迷蒙地眨了眨眼,不知为何想起自己被苏大人挑中带走的那日,他穿的就是一身竹叶青色的衣衫,简直神仙中人。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苏晏忽然笑了笑:“上次你不是问我科考的事么?你若一心向学,我送你去书院,与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一起读书如何?回头把奴籍消了,对外就说是我的堂弟,因为叔父早逝由我抚养。等你学有所成,金榜题名,就可以入仕为官,另立门户了。”
苏小京怔怔地站了一会儿,也笑起来:“大人可别取笑我,我哪里是读书的料,上次随口瞎说,倒让大人费心了。大人这是去官署还是哪里?想让谁驾车?”
苏晏无声叹息,道:“我奉召进宫。你若现下有空,就驾车送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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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中,三幅油画并排挂在壁上,朱贺霖与苏晏站在画像前仔细观看。
站在一旁的爱华多穿了身待诏的官服,一脸紧张地等待结果。直到皇帝与副相都满意地点点头,他才松了口气。
“不错,就照此模板复制四十五幅,月底前要全部完工。先画完的那些,可即刻派人送去最边远的府城,确保下个月底的全国公祭准时举行。”朱贺霖吩咐道。
时间紧任务重,爱华多连一秒时间都舍不得耽搁,当即告退,回到画院去赶工。
朱贺霖是以验收油画为由把苏晏召进宫的,这会儿画看完了,又说要与他一起验看上次说的给梨花配种的那只公猫。
苏晏本想回官署,这下只好派人回府去抱猫,自己留在宫里等。结果等到猫送来、验过关了,朱贺霖仍不放他走,说要观察一下两只猫处得融不融洽,顺道陪个午膳。
午膳后,两只猫玩熟了。波斯猫海棠是面脾气,被梨花又挠又搓也不怎么反抗,一个巴掌拍不响当然融洽。朱贺霖见状笑道:“这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成了。”
苏晏趁机提出告退。朱贺霖眼珠转了转,愁眉苦脸地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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