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贺霖向前倾,定定地注视苏晏,眼神像暴雨后的江面,用惊涛怒浪掩着水底深处的不甘与疼痛、狂烈与决绝。
他俯身在苏晏耳边,沉声道:“奉先殿一夜,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也不相信你就真的能忘干净。你敢对着天地良心发誓说,那一夜对你毫无影响,而你对我朱贺霖亦是毫无感觉?”
苏晏一时语塞。
片刻后,他方才说:“有约在先,情债两清。我意已决,君无戏言。”
朱贺霖盯着他的眼睛看,苏晏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又一次被无情拒绝。不过这次似乎有些不同……朱贺霖恍然地想,一贯伶牙俐齿的清河,这次竟没能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意味着什么?
-
通政司,新升任的右通政崔锦屏正在桌案后,整理从各地上呈朝廷的奏本。
这些通过“马上飞递”送到京城的各地消息,连同在京官员们的奏本,一起汇聚到通政司这个信息枢纽中心兼中转站。奏本经过分类整理后,要么上送内阁,要么在早朝上统一呈给皇帝。
在茶楼上与苏晏撕破脸后,崔锦屏这几日有些神情不属,总在做事时忽然走神,没两下又蓦然清醒过来,暗恼地低骂一句:都是苏十二的错!
“——通证大人!”一名小吏脚步匆匆地走进廨舍,将手上捧的一叠奏本放在桌面,取了最顶端那本直接递给崔锦屏,“于阁老的奏本,从大名府八百里加急抵京的,下官不敢耽搁,立刻给送来了。”
崔锦屏当即打开奏本,快速浏览完,脸色丕变。
“于阁老奉命提督军务,正率京军在北直隶剿匪,此次用上了八百里急递,想是事态紧急。通政大人,是否让下官将此奏本即刻送往内阁?”
崔锦屏转念一想,说道:“我正好要去一趟内阁,这便顺道带去。你就留在此处,替我整理桌上这些奏本,分门别类放好。”
上司这么说了,小吏也乐得少跑一趟腿,便满口应承。
崔锦屏将奏本揣如怀中,出了通政司大门,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去午门——”
午门往内,右手边就是阁臣办公所在文渊阁。
马车刚行驶了几步,崔锦屏突然改口道:“不,去谢阁老家!”
谢时燕被过量回春丹掏空的身体,经过大夫的精心诊治,最近刚有些气色。每旬逢三、六、九日的早朝倒是会参加,但其他时候大都打着养病的旗号在家休息,不怎么待在内阁的办公之处。
崔锦屏匆匆赶到谢府,下人通报后领他去见谢阁老。
见面第一句,他就对谢时燕说道:“于阁老新来了一封奏本。”
谢时燕有些不耐烦:“照例呈交内阁便是,何必单独来禀报老夫。老夫尚在休养,不宜过多操心费神。”
崔锦屏接着道:“说的是戚敬塘的事。”
谢时燕一听这个名字就冒火:“你觉得老夫会很热衷于了解一个差点药死我的贼小子立了什么军功?”
“并非军功,而是大祸。”崔锦屏的嗓子因为紧张与兴奋而干涩,声音便显出了些尖锐。
“什么大祸?”
“于阁老的奏本上说,戚敬塘不听他劝阻,执意领兵深入敌后,奔袭廖疯子,如今整支队伍都失联了,恐怕凶多吉少。”
谢时燕诧然之后,涌起狂喜之色:“天助我也!这登州小子的命到头了!”
崔锦屏知道谢时燕与戚敬塘有仇,这个消息定然能取悦对方,故而他抢先一步赶到谢府,告知谢时燕。
谢时燕接过奏本看了又看,哈哈大笑,随即笑声一收:“姓戚的不服主将之令,贪功冒进,导致兵陷险境,哪怕侥幸活命,一场大败也足以令朝廷将他解职问罪。而当初坚持提拔他的苏十二,也免不了因用人不当而受连带责罚……这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消息!”
崔锦屏一怔。
他还没想到此事还牵扯到苏晏这一层关系,如今听谢时燕这么一说,苏晏……要倒霉了?
谢时燕见崔锦屏神色有些茫然,便道:“怎么,还顾念着与他那点儿可怜的同年之情呐?崔通政,你可好好想想,他放着你这样的才俊坐冷板凳不管,反而去大力举荐那个籍籍无名、人品败坏的戚小子,是何原因?”
崔锦屏翕动了一下嘴唇,没回答。
谢时燕自答道:“因为戚小子会拍马,会送礼。”
崔锦屏不由自主地想:我也曾想给苏晏送礼啊,可是他家小厮连门都没让我进。
谢时燕眯起一双小眼睛瞟他:“戚小子擅送春.药,且长得不赖。”
崔锦屏又是一怔,随即颧骨处涌起尴尬的砖红色:“阁老此言何意……”
谢时燕哂笑道:“就事论事罢了。别人不吃他那套,苏十二也许吃得很,否则也不会同锦衣卫沈柒穿一条裤子。所以他没看中与举荐你,你也不必因此感到忿忿不平,合该庆幸才是。”
崔锦屏几乎说不出话,心中无比地失望与愤怒。这愤怒有一多半是对着令他倍加失望的苏晏,还有隐秘的一部分,则是因为谢时燕方才意有所指的话语中所暗含的嘲讽与轻亵。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书看累了就去欣赏音乐美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