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们后退几步,车帘掀开,提灯昏黄的光映照着车厢内端坐的人影。掌印太监见对方身披灰绸斗篷,风帽罩在头上,帽子下方依稀露出半截脸,的确是苏晏,于是点头哈腰道:“苏相要取何物,吩咐奴婢一声便是。奴婢即刻去拿。”
车中人微微颔首,又朝苏小京摆了摆手指,是打发他去办的意思。
苏小京放下车帘,对掌印太监说道:“不麻烦公公,只需告知放在哪里,我可以自取。”
“苏相要取的是……”掌印太监问。
苏小京道:“天潢玉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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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在北镇抚司待了一整夜,直到四更天,才随意用了些点心汤水,穿上荆红追回家取来的官服,直接去午门准备参加早朝。
沈柒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早朝时本该侍立于御座西侧。但朱贺霖因为对心上人求之不得,越发看他这个情敌不顺眼,朝会也不要他陪侍,让侍卫长魏良子顶替了他的站位。
参不参朝沈柒无所谓,反正朝堂上绝大部分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不用近身侍奉小皇帝,他也乐得眼不见为净。
不过,今日不同以往,朝中有人想暗算苏晏,虽然不知具体发难的时间。他想加强防备,陪同苏晏上朝。
临出门时,高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与沈柒耳语了几句。
沈柒垂目不语,神色深峻,手指在绣春刀柄上攥了又攥,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说:“不用阻止,继续盯着。我这就过去。”
他向苏晏解释说有急案,苏晏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无妨,你忙你的,下朝了我再来找你。”
五更天,御驾临奉天门,朝会开始。
苏晏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文臣队列,见崔锦屏已经到场,不知是不是被家人灌过醒酒汤,神智业已清醒,只是眼红唇白,脸色不太好看。
于彻之的那三份奏本,崔锦屏交给了谁?苏晏的视线在一排排的朝臣中移动,最后在内阁次辅谢时燕身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秒,收了回来。
他嗅到了风雨欲来的阴冷湿气……既然躲不过,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各部大臣按部就班地奏事,高坐御案的朱贺霖一心两用,边听政务,边看斯人,觉得他今日有点不一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份等待是从容淡定的,但淡定的深处又隐隐透出一丝忧虑与期望。
不止他在等待,朝臣中不少人也在等待,朱贺霖仿佛能嗅到下方广场人群中,那股谋结而躁动的气息。
很快,朱贺霖知道了苏晏在等什么——
“报——大名府塘报,三百里马上飞递,提督军务于彻之上呈御前!”
一名提塘官手持奏本,火速穿越广场,奔向御阶,报信声洪亮如雷。
朱贺霖心下一凛,对身后侍立的富宝使了个眼色。
富宝领会,快步走下台阶,去接那份塘报。却不想那名提塘将奏本举过头顶,当众大声宣告:“于阁老飞报敬呈陛下:戚敬塘不听劝阻,执意领兵深入敌后,奔袭廖疯子,如今整支队伍失联,恐凶多吉少!”
只听群臣中响起一片“嘶嘶”的抽气声。
朱贺霖猛地一拍御案——谁让他直接报出来的?!众目睽睽,众耳所闻,连掩盖回寰的余地都没有!
富宝厉声道:“大胆!军机密要,不呈皇上亲阅,如何当众泄之!”
那名提塘一愣,连连叩首:“微臣也是奉了旨意,才当众宣读的,求皇上恕罪。”
旨意?哪来的旨意!朱贺霖握紧了拳头,正待发作,却听场中一名言官出列道:“于阁老所奏乃是军情,而非军机,朝臣们知情方能议事,这位提塘所为并无大过,还请皇上不要动怒。”
另有几名言官出言附和。阁臣江春年斜瞥了一眼那名提塘,嘴角微微翘起。
“戚镇抚失联了?”
“雁过尚且留声,他所率五军营左军,整整两万人马,就算深入敌后,怎么会连个声息都没有?”
“不听主将命令,擅自出兵,乃行军打仗之大忌!须得按军法处置!”
“这个戚敬塘……”
群臣窃窃私语。
于彻之所率京军前往北直隶剿匪,从一开始的占上风,到如今陷入拉锯状态,皇帝与群臣都在等待一个打破僵局的捷报,却不料等来了这么个自乱阵脚的坏消息。朱贺霖皱起眉,却见首辅杨亭拱手道:“皇上,也许是前线战况不明,与后方临时失联。这么一支大部队,不可能杳无音信,皇上不妨等待事态明朗再做定夺。”
话音刚落,便听得又一声急报划破广场上空:
“报——大名府四百里加急塘报,提督军务于彻之上呈御前!”
“派去寻找与援护之精骑队,一路发现交战痕迹,询问当地民众,有说官军不敌贼军惨败而逃,有说领军之将战败后投降贼军。左军疑因轻敌冒进而战败,其主将戚敬塘至今未回营复命,不知是否已阵亡、被俘或是潜逃。”第二个飞奔而来的提塘官,边跑边将军情大声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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