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贺霖面沉如水:“你带队在京城继续搜捕。另外命顺天府画影图形,张贴各府,并发下海捕文书,全国通缉。”
龙泉奉命自去操办不提,此刻一名御前侍卫匆匆赶来,向皇帝低声禀报了几句。
朱贺霖顿时变了脸色,淋湿的外袍也来不及换,跃上马背便朝城东黄华坊疾驰而去。
但见一大队金吾卫,浩浩荡荡地追着匹马狂奔的皇帝,唯恐圣驾有失。追到了位于黄华坊的苏府门外,见皇帝直接破门而入,他们不敢举队闯入阁老府邸,便大部分守在外面等着,只御前行走的十几个心腹侍卫跟进去。
朱贺霖一路熟门熟路地冲进主屋,在外间正好遇见端着空药碗的苏小北,当即问道:“清河没事罢?他是病了,还是伤到了?”
苏小北双眼赤红,颤声道:“大人咯了血,是被追哥抱回来的,进门又吐了一次,胆汁和着血沫……”
朱贺霖不待他说完,就一头扎进了里屋,直奔床榻边。
床上一团蚕丝被裹着个人形,只在枕上露出乌黑的长发与一张粹白的脸,眼睫紧闭。荆红追坐在床前踏板上,握着苏晏的手腕,真气如平缓细流,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脉门。
朱贺霖急问:“他怎样了?”
荆红追沉声道:“七情伤。我已喂大人吃下你给的药丸。”
朱贺霖想起之前清河以为父皇驾崩时的情形,犹有余悸:“这次为何会到咯血这么严重?!”
“咯血是因为食道与胃都有破损。”荆红追神色些黯然。他于武道已是宗师境界,体内真气浑厚且时时自生,输出的这一线真气量少而缓慢,哪怕连着几天几夜不停顿也游刃有余。这股黯然之色更多是来自于心情。
他皱眉道:“其实大人脏腑间的这些破损并不严重,真正严重的是情志失调,引发体内阴阳紊乱。若不及时调理,恐伤元气与根基,导致日后百病丛生,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可能折损寿元。”
朱贺霖惊道:“那就赶紧调理!太医!我马上叫太医全都过来会诊,该怎么吃药,怎么治疗,赶紧的!”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竟不顾皇帝威仪,亲自跑出屋门吩咐庭下侍卫去叫太医,旋即又折返回来,小心地拨开一角被面,侧身坐在床沿。
低头端详苏晏失去血色的脸,朱贺霖紧张兮兮地将指节放在对方鼻端感受呼吸,被荆红追狠狠瞪了一眼,方才强忍心中焦灼,举止镇定下来,问道:“清河昨夜……遇见沈柒了?”
荆红追微微点头。
朱贺霖含怒道:“那个杀才对他说了什么,把人刺激成这样?”
荆红追手搭脉门,闭目不答。
朱贺霖咬牙:“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混账东西,我昨夜在北镇抚司就该让火器手乱铳齐发射死他!”
枕被间,苏晏长而零落地吸了口气,缓缓睁眼。朱贺霖想握他的肩头,半途又收回来,隔着被子摸了摸,小声问:“清河,你有没有舒服点?”
苏晏轻声道:“让皇上担心了。”
朱贺霖不由得喉头一涩:“你生我气?因为沈柒?”
“臣没有。”
“这里没外人,你却叫我皇上。”
苏晏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改口道:“让小爷……贺霖担心了。”
朱贺霖这才松了心弦,曲指轻抚他的脸颊:“听说你回府时昏迷,可把我担心坏了!如今醒了就好,一会儿让太医给你会诊,好好吃药调理。”
苏晏用中气不足的声音反问:“小爷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沈柒的,与他说了什么?”
朱贺霖嘴角往下一抿:“我不想知道!钦犯是由真空教余孽接应才逃脱的,与你无干,你昨夜没见过他,更没有知情不报。还有,无论他说了什么混账话,都是狗放屁,你不许听入耳中、放在心上。他是个叛徒,日后自有国法处置,你不要再为此耗费一分一毫的心神,明白了?”
“与我……无干?”苏晏脸色苍白,自嘲地笑了笑,“人是我放走的,否则阿追就在旁侧,他怎么可能走得脱。是我为了一己私情,枉顾国法与道义,纵虎归山。将来弈者因此而得到的助力、犯下的血债,罪业至少有一半都该算在我身上。”
这下不仅朱贺霖变了脸色,连荆红追也难以接受,劝道:“大人快把这话收回去!罪业都是他们的,与大人没有丝毫干系。”
苏晏闭了眼,半晌不说话。
朱贺霖与荆红追对视一眼,眼底皆是忧色。两人想再劝解,却听苏晏淡淡道:“小爷,我有一事相求,你能应允么?”
朱贺霖忙道:“莫说一件,十件百件也是应的,你尽管说。”
苏晏转头看他,神情中有股说不出的奇异色彩,字字清晰:“我求你不要张榜公示沈柒的罪行,不要举国通缉他,你能应允么?”
朱贺霖怔住,怒意与为难在他面上沉浮不定。
苏晏道:“我知道小爷眼下最在意的是皇爷的安危。昨夜沈柒亲口对我说,他没有劫持皇爷,眼下也不会将假死的消息出卖给弈者。这一点他犯不着说谎。所以皇爷不在别院,还有一个可能——”
朱贺霖失声道:“父皇醒了!发现局势不对,自己走的,带上了陈大夫他们!”
“有这个可能。皇爷昏迷太久,醒后身体状况怕是不能立刻恢复至鼎盛时期,此时选择避其锋芒,谋定后动,是十分明智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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