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似乎听见了他未出口的心声,目光越发柔软,将一双筷子送至他手中:“坐下吃饭,我给你盛汤。”
荆红追没推辞。平日里他很自觉地服侍着苏大人,但当苏大人偶尔也想服侍服侍他时,那就不是单纯的服侍了,而是情趣。
豫王在屋外廊下,隔着窗子伫立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推门进去,把二人对酌变成三人晚餐。
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懂,也隐隐悟出苏晏拒绝他亲近的原因,但这种心理障碍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扭转,须得有合适时机、合适氛围、合适手段,耐心细致地调教。
解铃还须系铃人,豫王相信自己的床笫技巧,正如相信自己那杆亲手打制的长槊。
而这个时机,总会来的……要不了多久。豫王朝窗缝内隐约可见的身影爱怜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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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元年十月,因病卸职的苏晏病愈回京,得到皇帝起复,重任吏部左侍郎、内阁大学士,官复原职。
回归朝堂的第二天,苏晏就去了天工院视察;第三天,他以内阁次辅的名义向皇帝上呈了一份奏疏,这便是后世普遍认为,在铭史上政治意义不亚于《劾卫氏十二罪疏》的《靖北定边策》。
苏阁老甫一回朝堂,就用一本威力不亚于水雷的奏疏把这片深潭炸了个浪花四溅、惊涛拍岸,令无数官员不由感叹:苏十二还是那个苏十二,还是那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这本名为策论的奏疏中,苏晏提请:特事特办,重建十万靖北军,由豫王朱栩竟率领,迎战屡犯边境的北漠圣汗阿勒坦。
第358章 等的人回来了
马车离京城尚有百余里,锦衣卫的奏报便已呈至雕龙描金的案头。黄昏时分,苏晏刚踏进城门,就接到了传召他入宫的口谕。
传谕的是老熟人,从东宫小內侍升任了掌印少监的富宝。
富宝与朱贺霖同龄,如今也长成个十七八岁青年,曾经的澄澈与稚气从他身上淡去,当他站在车门外仰脸笑望苏晏时,苏晏依稀感觉到了“岁岁年年人不同”更深刻的涵义。
——很多时候,成长会让人变浑浊,然而浑浊亦是为了生存。
富宝在苏晏面前举止谦恭,态度殷勤,比毛崽子多桂儿更像蓝喜的干孙子。苏晏与他寒暄了两句,微笑问道:“皇上召得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富宝赔笑:“苏大人回京,就是一等一的大事。皇上如隔三秋的心情,还望大人多多体谅。”
苏晏连声道不敢,又问:“可否先让我回家沐浴更衣再进宫面圣,以免失了臣礼?”
富宝道:“宫中早已依着大人的身量备下各色衣物,温泉浴池任君选择,莫让皇上久等啊。”
苏晏没辙,只得沿着正阳门大街径直往北入宫。
马车与驾车的荆红追在午门前被拦住,荆红追以眼神示意:大人可需我陪同?
明着陪,他敢闯宫;暗着陪,他能瞒过所有禁卫军的耳目。端的看他家大人如何吩咐。
但苏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阿追,你先回家等我。好久不见小北了,你和他叙叙旧,也问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什么大小事件。”
苏大人没说会不会回家吃晚饭,意味着有留宿宫中的可能性。然而大人也并未露出忧虑之色,没叫他暗中保护,说明自有应付小皇帝的法子。两人的默契已近乎心心相印的地步,荆红追闻言点了点头,将一只小小的木质哨笛放在苏晏掌心:“这是我在回京路上削的,音色特殊,能使皇宫屋脊上栖息的群鸟惊狂飞旋,远远的便能看见。大人今后就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阿追的一番心意,苏晏自然不会拒绝,他将哨笛贴身收藏好,随富宝入了宫。
沐浴更衣后,苏晏来到御书房,见到了一身烟霞色团龙常服的朱贺霖。
朱贺霖爱穿红。红是储君色,他幼年时穿惯了,而红色又出奇地衬他的气质,丝毫不显女气,反而分外英气勃勃。
苏晏进入殿门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被这袭明艳的色彩夺去视线,下意识地想:才两个月不见,小朱又长大成熟了不少啊!
朱贺霖放下奏本,抬头看他的瞬间,似乎想要离座向他奔来,一如往常的每次见面。但微抬的上半身很快又沉了下去,他像个威仪有度的帝王那般,朝入殿的臣子招了招手:“不必行礼,过来。”
烛光中,苏晏恍惚看见了暌违已久的景隆帝朱槿隚,唇边挂着恬静而深邃的笑意,在庄严的御座后,在夏日的莲池边,在元夜的城楼上,朝他招手。
他脚下微晃,从瞬间的幻觉中挣脱出来,咽下喉内酸涩,怀着复杂的心情一步步走向年轻的新君。
“别站着,过来坐。”朱贺霖拍了拍罗汉榻宽敞的椅面,面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仿佛两人之前的争执、矛盾、不告而别与千里追踪,从未发生过。
苏晏隔着炕桌坐下来,屁股底下硌到了什么,摸出来一看,是一枚西洋棋的黑相。
“这是……以前我们玩过的那副棋?”
朱贺霖颔首:“对,从东宫带过来的。是你亲手画的图样,我吩咐匠人打造,皇宫里的第一副西洋棋。”
苏晏捻动指间棋,怀念地吁了口气,将棋子放在桌面:“五六年了,棋身的涂漆都旧了,皇上还留着它。不如再打套新的。”
朱贺霖含笑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棋与人一样,旧的才有手感。”
苏晏假装听不懂言下之意,从怀中掏出一叠信封、信纸放在桌面,说:“这是我在豫王府搜到的辽王来信,以及从废稿中誊出来的豫王回信。”
朱贺霖并不翻看证据,而是先问他:“你的结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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