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贺霖被苏晏反将一军,迫切想要领兵打仗、一展雄风的冲动顿时萎了,干咳一声,登时转了话风:“朕还要御驾亲临京城的城门楼,为大军提振士气。”
苏晏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转向谢时燕:“谢阁老对我的推论有疑惑,我亦不妨为君解一解惑,来来来,坐下听。”
他状似热情地手按谢时燕的肩膀,用力往下压。
这种招呼学生坐下听讲一样的语气是什么意思?谢时燕不坐,傲慢地闭眼袖手。
苏晏转头问皇帝:“皇上体恤臣等站了许久,可否赐座?”皇帝颔首后,他又道,“哦,谢阁老不想坐,那就他一个人站着,咱们坐。”
这下不止是听讲,更像罚站了,而且就罚站他一个。谢时燕无奈,只能就近坐在了一张太师椅上。
谢阁老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牵着鼻子走了。杨亭微微摇头,忍笑入座。
苏晏端起茶杯啜饮一口,正色道:“京师防备森严,王氏兄弟草根出身,虽不乏小人物的精明与狡狯,却缺少成大事者的眼界与魄力。只要他们在京畿碰个壁,就会知难而退,调头向南、向东,继续游击作战的那一套,想从拉长的战线上把我朝兵力拖垮、国库耗空。”
在座阁臣中,于彻之最有作战经验,曾数次围剿过廖疯子的乱军,闻言点头表示认同。
“照清河这么说,贼军这种拉长战线的策略,该如何应对?”朱贺霖问。
苏晏道:“于阁老建议的,调动大同、宣府与辽东的边军增援戚敬塘,臣赞同。至于北漠那边,诸位大人不必太过担忧——”他望向朱贺霖,眼神里带着疑惑与催促,“或许另有一条出路。”
“另外,谢阁老说臣纸上谈兵,倒也不算纯属污蔑,臣的确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最多也只监过军。”
不是“纯属污蔑”,那就是一半属于污蔑了?谢时燕不忿,正待开口反驳,又被苏晏打断。
“但臣对戚敬塘戚将军在军报中所提出的‘四面堵截,督兵跟进’的战术十分认同。兔子不是很能跑吗?那就把四周的路都堵死,一窝一窝地推平。最、关、键、的、是——”
苏晏铿锵有力地说完,停顿好几秒,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方才继续道:“绝不能让乱军建立起武装根据地!”
“武装根据地?”
“就是进行军事指挥的中心地。一旦建立根据地,就会凝聚人心、获得资源、保存与发展战力。正如一池飘萍,铺满整个池塘并不可怕,因为并无根基,多费些气力就能打捞干净。倘若生根扎进土壤,从大地汲取到养分,让它们长成根系庞大的森林,那就真成气候了!”
“所以臣认为,可以结合于阁老与戚将军的提议,增派一名提督,统领调来剿匪的边军,与戚将军互为接应,堵截与分割乱军兵力,一路一路铲除,不让乱军有喘息之机建立基地。另外,增拨钱粮、军械,把天工院新研制的一批改良火器交给戚敬塘。叫工部和户部别再舍不得放血了,又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天底下哪里有这等好事?”
戚敬塘私下飞递给苏晏的求助信,如今正躺在他的袖子里,连同那三瓶令他啼笑皆非的回春丹,因为在朝会前刚刚收到,还来不及回府处理。
他这一番分析与对策,快刀斩乱麻似的,不仅理清了思路,还博采众长,这下就连谢时燕也无话可反驳,埋头喝茶以示不反对。
江春年想来想去仍是不放心,问道:“所、所以苏阁老认为京、京师彻底安、安全了?”
“非也。”苏晏摇头,“我只是说,王氏兄弟没有兵临城下的能力与魄力。京师之危机,或许并不应在王武、王辰身上,而是应在别的什么上。”
“应、应在哪里?”
“目前尚不明朗。但弈者惯下多路棋,一定还有其他后手,要小心。京城与京畿地区的守备须得进一步加强,绝不能松懈。”
苏晏说完,想起公开场合礼数还是要有的,于是起身朝朱贺霖行礼:“臣一点愚见,是否合适,但凭皇上决断。”
朱贺霖一锤定音:“既然诸卿都无异议,那就去办。杨阁老,你拟个具体的诏书,朕过目后再用印,下发有司。于阁老,调拨哪些军镇的多少兵力,以及新提督的人选都由你来初定,拟几个名单给朕挑选。谢阁老与江阁老,工部与户部两位尚书你二人负责说通,告诉他们再把口袋捂那么紧,朕亲自来掏。苏阁老——”
苏晏竖起耳朵听自己的分工。结果皇帝略作停顿后,意有所指地朝他一笑:“随朕去奉先殿,另有要事。”
第412章 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的要事,就是带我来看猫?”苏晏低头看绕着他的裤腿撒欢的三只小奶猫,都是狸花。还有一只通体雪白的,体型更小一点儿,团在他的靴面上咬起了毡毛。
宫人服侍皇帝在幔帐后更衣,幔帐是浅黄色的丝罗,影影绰绰地勾勒出青年人肩宽腿长的挺拔身形。朱贺霖的声音从帐后传出:“没认出来?这是咱们的孙子和孙女儿。”
苏晏一愣,弯腰把靴面上的小奶猫捧起来,端详它的雪白长毛与一只金黄、一只碧蓝的异色圆瞳。“这是梨花和海棠生的混血儿?怎么其他三只都是花的,只有这只纯白?唔,圆脸圆眼像狸花猫,体型和毛色像波斯猫……啊,我想起来了,这叫狮子猫!鸳鸯眼狮子猫,还挺名贵呢,血统纯正的能卖一万八……”
“什么卖!谁敢卖朕的孙女儿!”朱贺霖清喝一声,掀开幔帐走出来。
苏晏自知失言,笑着狡赖:“谁说要卖,皇上听错啦,臣是说下次买一碗把子肉喂她。”
他抱着小狮猫转身,看清朱贺霖时微微一怔。
朱贺霖已脱下朝会上穿的赭黄团龙衮服与乌纱翼善冠,换上一身轻便而英武的石榴红织金龙纹曳撒,腰系玉钩绦,头戴一顶毛茸茸的鞑帽,赤金镶红宝石的帽顶珠和十字形帽花并非中原传统样式,使得这顶皮质小帽颇具几分北地风情。
苏晏记得有段时间——大约是被他再三拒绝的那段时间,朱贺霖总是有意识地模仿朱槿隚,穿衣、坐姿、说话的语气、看他的眼神。苏晏知道,这其中既蕴含着对父亲的追思与敬意,同时也是强烈地想证明自己、争夺他关注的心理在作祟。
苏晏对此感到心酸又心疼,明确地表示:我从未想过把你变成你父皇的样子。比起去像什么人,我更喜欢你真实的模样。
朱贺霖因此有所顿悟:如果只是踏着父皇的脚印前行,那么他就永远开辟不出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每个人的成长都是自己的阵痛,不能靠依赖谁、效仿谁去实现。
他开始真正从内心走出了父皇的庇佑。景隆帝的影子在他身上越来越淡去。御下的手段,治国的策略,他一日千里地成长着,有了自成一派的执政风格,痞气、彪悍、天马行空,又与帝王之气完美融合。
他是清和帝朱贺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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