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来谢家求亲者络绎不绝,显而易见,谢四娘子未来的夫家绝不会差,不好和谢皇后比,但肯定比上面那两个庶房姐姐强。
能和谢家结亲的,左不过就那几个姓氏,坊间对谢四娘子的婚事津津乐道,互相下注哪位世家郎能最终抱得美人归。然而,外界争得面红耳赤时,话题主人公谢玖兮却十分散漫地将请帖扔到一边,说:“我要看书了,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侍女一听,皱眉道:“四娘子,这可是王家的宴会,您怎么又不去?您动不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一待一整天,您到底在看什么书,为什么从不让奴婢跟着?”
谢玖兮掩唇轻咳,一脸高冷道:“清玄之言,岂能为外人道?你们都出去,勿要打扰我清修。”
此时盛行清谈,众世家都以谈玄为雅,话题越玄妙才越能证明自己才学渊博、品行高洁、不慕名利。名士么,独来独往、闭门谢客很正常,那些言听计从的才被视为庸人。
所以谢玖兮搬出来这套话后,侍女哪怕不忿也不敢质疑,行礼后鱼贯退下。谢玖兮捧着书卷看,等余光扫到所有人都退出去,她立刻放下书,拉上门栓,然后熟门熟路地推开后窗,翻墙跑路。
八年前她贪玩,抓住一只狐妖,并且威吓狐妖和他们签订契约。六岁的孩童连死是什么都不清楚,就敢大放厥词要炮制不死药,如今谢玖兮十四岁,已经很明白死亡的含义,可是,她那颗不知天高地厚的心却丝毫没有改变。
祖母年事已高,病痛缠身,郎中说大限就在这两年;大姐姐名为皇后,然而在宫中如履薄冰,吃饭睡觉都不敢安心。谢玖兮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如果她有不死药,谢老夫人就不用再受痛苦折磨,谢韫容也可以彻夜安眠了。
她必须尽快炼出不死药,祖母的病拖不得了。
这几年他们和瑶姬相互合作又相互防备,多年耳濡目染,谢玖兮跟着瑶姬学了许多法术,区区凡间守卫根本拦不住她。
说来也奇怪,谢玖兮学法术无师自通,连瑶姬见了都不可思议。瑶姬有一个凡人情郎在道门修炼,她求不死药就是为了他。可是,瑶姬口中高深玄妙、阮郎及师兄弟参悟三四年才能参透的法术,谢玖兮看一遍就会。
真是不讲道理。
瑶姬最开始对两个小孩不屑一顾,更不会安心供他们驱使。后来瑶姬发现这两个孩子未免太邪门,谢玖兮学什么会什么,萧子铎不声不响,但瑶姬觉得他其实也会,只不过不表现出来罢了。瑶姬逐渐转变态度,竟然生出或许谢玖兮真能炼出不死药的想法来。
瑶姬寄希望于谢玖兮,再加上不想让阮郎看到自己年老丑陋的样子,这八年都没有离开建康,而是发动天狐的种族神通,四处奔波,为他们寻找炼制不死药的材料。
最开始谢玖兮纯粹碰运气,后面渐渐不再炸炉,最近几次都能炼出成型的丹药了。可惜火候、配方、灵气太难把握,稍有差池一炉丹药就废了。
炼丹材料非常稀缺,每一次开炉都要精打细算。谢玖兮心中默念着丹药配方,轻轻一跃翻过高墙,平稳落在地上。不远处的谢家守卫来回巡逻,根本没发现有人出入。
谢玖兮从容地混入街巷,往萧家走去,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世家沿金陵河定居,萧、谢两家住的并不远,谢玖兮很快就落到兰园内。
兰园是萧子铎和南阳公主居住的别院,南阳公主已被贬为庶人,但毕竟姓刘,不能杀也不能休弃,只能像宠物一样远远圈禁起来。兰园,就是这个笼子。
谢玖兮轻车熟路推开萧子铎的窗户,然而,今日他却不在屋里。谢玖兮完全没有主人不在她应该避嫌的念头,她径直拉开书架上暗格,翻了翻,拿出一卷卷轴。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炼丹记录,包括每一次材料配比、开火时间。谢玖兮抱着卷轴坐到萧子铎榻上,正仔细查看,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凄厉的女子声音。
其中隐约还夹杂着“怪物”、“该死”之类的话。
谢玖兮怔住,朝窗外看去。
炼丹的动静太大了,谢家人多眼杂,谢玖兮根本找不到机会炼丹。而兰园偏僻安静,少有人来,自然成了最合适的炼丹地点。谢玖兮这些年半数时间都在兰园度过,对萧子铎的境况可谓再熟悉不过。
他名为萧家郎君,但根本无人管他死活。谢颖重金为萧子锋聘请名师,教授才学武艺,萧道也将萧子锋带在身边,授他兵法谋略。然而萧子铎就像不存在一样,没人想得起萧子铎还什么都没有。
似乎,他们巴不得萧子铎大字不识,庸碌无能,这样才永远不会威胁到萧子锋。萧子铎看起来也非常不思进取,他没有嚷嚷不公,而是一心待在兰园里侍奉母亲。
萧子铎小时,南阳公主受了萧道、下人的气,就会加倍发泄在无力反抗的萧子铎身上,如今萧子铎已经长大了,如果他不愿意,南阳公主绝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他在南阳公主面前依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尽心尽力照顾半疯的母亲。
听声音,想来南阳公主又发疯了。
正堂里,南阳公主一把将木碗摔开,指着萧子铎骂道:“你怎么还活着?萧道杀我兄长,灭我外族,辱我身体,强逼着我生下你,你长得越来越像萧道了,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南阳公主点头道:“也对,像萧道好啊。你知道先帝最宠爱的殷淑仪是谁吗?其实她也姓刘,是先帝的堂妹,她们姐妹几人未出嫁时便在宫中和先帝秽乱,后来先帝让她假称病死,换了个姓氏送进宫,成了光明正大的殷淑仪,还生了好几个皇子公主。其实先帝和他的生母路太后也不清不白,他们母子被流放封地时,就靠彼此慰藉。一群疯子,都是一群疯子,刘家人的血一出生就流着肮脏,你像萧道好啊,是高贵的兰陵萧氏,哪能看得起乱纲污秽的刘氏呢?”
南阳公主和先帝是亲兄妹,先帝和路太后那些事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自家人。刘氏皇族血脉里似乎真的有些病,除了开国皇帝,后面每一个人都不正常,嗜杀、残暴且不顾伦常。
南阳公主嫁到萧家时,一度以为自己逃离那个狼虎窝了,可是后面她经历了皇室相残、贬妻为妾,自己也变得疯疯癫癫。她想,可能这就是刘家人的宿命吧,她终究也成了一个疯子。
萧子铎刚才听到院子里似乎有动静,他猜测是谢玖兮来了,不愿意让南阳公主继续说下去:“阿娘,够了。是谁在你面前提这些皇室秘闻?这都是谣传,你不要听了。”
然而南阳公主却极度亢奋,在屋子里大喊大叫,推翻所有她能够到的东西。萧子铎怕烛台砸到母亲,替她挡住,手臂被重重划了下。
鲜血的味道在屋中散开,南阳公主看到殷红的血,尖叫一声抱住耳朵,害怕得浑身发抖:“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阿兄杀了阿父,阿弟杀了阿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
萧子铎看着母亲这副样子,心中只余深深的无力。他环着南阳公主的肩膀站起来,带她去一个干净的屋子,安置她坐好,说:“阿娘,没有人来杀你,太子谋反案已经平息了。你在这里安心睡吧,我会守着你的。”
南阳公主闹了半天,体力早就透支,她靠在榻上,很快睡去。等南阳公主睡熟后,萧子铎为她拉高棉被,仔细检查房间,确定屋里没有尖锐、易燃等危险物后,才悄无声息合上门。
他推开自己房门,果然,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他对着屋内人笑了笑,说:“你来了。要开始炼丹了吗?稍等,我这就准备。”
谢玖兮看到萧子铎的手臂,惊讶道:“你的手怎么了?”
萧子铎低头,才发现他的伤口久没有包扎,已经把衣服染红了。萧子铎随意道:“小伤,不碍事。你稍等,我换身衣服来。”
“等等。”谢玖兮现在还哪有心思炼丹,她放下卷轴,走到萧子铎身边,拉过他的手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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