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尘安道:“开明县大旱后,因有陆大人平抑粮价,又说动富商将库存米粮按平价卖出,是以起初灾情不显,只是日子久了,有富商不满,联通乡绅一起,竟然动了拿童男童女祭祀龙王祈雨的心。”
“他们欺瞒陆大人,趁着陆大人不在开明县,着打手上门,挨家挨户搜刮童男童女,若是不想死,当以一两白银付出赎罪之钱,当时我家小妹也不幸在被抢之列,我家没有银子,阿爹也舍不得给小妹花银子,阿娘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妹被塞上了龙舟,龙舟往河心漂去,只等到了河心就被砸穿船底,下沉,完成献祭。”
“我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争不过抢不过那些养着家丁的乡绅,何况那些家里不用舍出幼童的人还站在岸边指指点点,谁家哭得约略利害些,就要被扣上不敬龙王的高帽,若是献祭之后还未降雨,恐怕这罪还要牵连到那些哭泣的家庭上,更何况去把孩子们抢回来。”
“就在我们绝望之时,是陆大人乘着马飞驰回来,把孩子夺下。他被那些自私的人指着鼻子骂,乡绅与富商的家丁举起刀剑相向,不肯让他带着孩子离开,我们花了很多力气,也流了很多血才成功杀出了一条生路。”
“但也正因为如此,后来兖州迟迟不降雨,那些人就把罪责都归咎在陆大人身上,说是他抢走了龙王的侍童,龙王发怒,再不肯给兖州降雨了。也不知道是谁提议,说要平息龙王怒气,就得把陆大人沉舟献祭,于是才有了这份万民请愿书。”
时尘安说完这话,早已泪流满面。
她知道要让别人听清楚,话自然要说得简洁,但她是亲历者,是绝无可能把自己从往事之中剥离得一干二净。因此她只能拼命地忍受着恐惧与胆寒,忍着摇摇欲坠的眼泪。
一块折叠齐整,散发着淡淡龙涎香的帕子递到了眼前,时尘安一怔,她低垂着脑袋,接过帕子,按在了眼角,帕子将泪水吸走后,也同样变得湿润。
皇帝刚从昭狱回来,自然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当年的事远不如时尘安说得那般平静。
河边对于幼童的争抢几乎在瞬间发展成一场械斗,几万个人执着农具器械在河边打成一团,昔日的邻居朋友在死亡的恐惧下都变成了碍眼之人,他们举着锄头互相要置对方于死地,一个又一个人倒下,河水很快被染成了可怕的红色。
即使是陆行舟那样的成年男子回忆起来,也不免战栗齿寒,何况彼时只有十三岁的时尘安。
但她并没有讲当时她又是什么处境,她的家人是否受伤遇难,她的妹妹是否得救,趁此也博些同情。她只是想救陆行舟,因此她只告诉皇帝她妹妹也在幼童之列,以此来证明此事的真实性。
时尘安忍着泪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与我一道进宫的还有好几个都是开明县的姑娘,她们大多也亲历了这件事,我想与她们一起写一份陈情书,说明当日的实情,公公看是否能帮上陆大人。”
皇帝颔首:“可以。”
他看到时尘安松了口气,还沾着泪水的鹿眼弯起,露出舒心的微笑。
他想起他在狱中问陆行舟后不后悔,其实这话也是在问自己,他做皇帝不过两年,这两年见到的恶并不比过去少,相反,还在隐隐动摇着他的决心,让他有些迷茫。
因此,当皇帝看着落在狱中,被同僚联手富商设计陷害背上罪名,又被一心帮护的百姓背刺的陆行舟,难免有几分兔死狐悲,心有戚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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