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尘安怏怏不乐道:“可是宫里那么多女人,他便是夜夜宿在后宫,给他一个月也宿不过来,哪里还能想得起你呢?他不知道你病了,累了,不快乐了,你害怕的时候他不会陪你,你难过的时候他不会安慰你,你病了的时候他不会照顾你,既然如此,你何必嫁他?”
“你害怕的时候有寒月陪你,你难过的时候有寒月安慰你,你病了的时候有寒月照顾你。你身边不会没有人,”柳菁脸上始终带着大度宽容的笑,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闹脾气的孩子,“而陛下永远都不可能只属于你一个,尘安,不要嫉妒,嫉妒只会让你难过。”
时尘安道:“既然我已经知道我要嫉妒,要难过,那为何还要跳进火坑,让自己嫉妒,让自己难过呢?”
柳菁微微叹气,她道:“你瞧那夜里的月色,美不美?它那么美,所有人都可以平等地欣赏它的美,它注定不会被人私有。陛下就是这样的存在,尘安,你已经比其
他女人幸运很多了,你获得了陛下那么多的偏爱,哪怕日后有女人进宫,你一样会得到你想要的宠爱。”
“可是,如果只是一些些的宠爱,我宁可不要。”时尘安趴在臂弯里,偏过半张素白的小脸,目光向上,能看到如洗的碧空中,有鸟群拍翅飞过,“我已经受够了这一
点点的爱,它让我没有办法坦率地恨我的家人,更没有办法让我彻底释怀过去,却让我镇日里受着折磨,只要想起就忍不住掉眼泪。”
“我很高兴的是现在我还不喜欢靳川言,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却在那么多日的相处之中,早把他视作了我的家人,我当真希望此生可以拥有一个爱我,信任我,珍视我的家人,而不是把我当货物一样卖掉,更不是……”
她没有办法说下去了,小郑与她说的那些后宫过往哽在她喉咙里,什么栽赃下药,陷害打胎,嫔妃的品级在互扯头花中升升降降,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却只是为了博君一笑。
而皇帝呢,总是在一切撕扯中,姗姗来迟,大事化小地平息事端。时尘安不相信能坐拥江山的皇帝看不穿他的妻与妾之间的矛盾,可是他不在乎。
时尘安能理解这种不在乎,她小的时候也最爱看大黄和隔壁大黑为了她打起来,在那个时候,她总有种隐秘的快感,觉得即便是她,也还有两条畜生是喜欢她的,多好。
她喜欢这种被争抢的感觉。
可如果有一天,她要成为那条狗呢?永远得不到爱的时尘安要为了那么点施舍似的爱,变成狗,去狗口夺食,她这一辈子是不是未免过于可怜了点?
柳菁用手帕平静地替时尘安抹去眼泪,再一丝不苟地将帕子折叠后,方才道:“尘安,世间男子大抵凉薄无情,我们没有得选,既如此,我们只能从中挑出最尊贵,最优秀的男子去嫁,这样,才会显得我们的争抢有些价值。我会将这次筵席办妥,届时你就会知道陛下非常好,其余人,你连抢一下,都觉得丢人。”
*
春日宴很快就开了。
时尘安厌烦的情绪简直要到顶,她心不在焉地任着寒月替她打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靳川言挑刺。
“穿那么艳干什么?看御花园里桃花开了,也想跟着斗斗研是吧?这什么纱?怎得那么薄?尚衣局是贪了银子不成,连块厚点的布都舍不得扯了,刘福全,你回头查查。”
时尘安听得烦起来,道:“穿什么穿,不穿了,索性光着身子去算了。”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寒月屏气凝神,捧着满臂的衣服低头退下,靳川言走过来,贴了贴时尘安的脸颊:“怎么多换了两身衣服就不高兴了?”
时尘安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换作是你这样被人挑挑拣拣会高兴么?我挑的衣服你再不喜,也不干你的事,我只穿我喜欢的,管你喜不喜欢。”
她绝对不可能做出为了讨皇帝一眼惊艳,日日穿粉,穿到老了被狗皇帝质问一句‘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一言击碎真心后,却连自己究竟爱什么颜色都想不起来的事。
靳川言闻言,倒是有些尴尬,时尘安素来对穿戴不上心,他便先入为主以为那都是寒月挑的,因此才挑刺挑得那么肆无忌惮。
要早知是时尘安挑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素日不是一向对穿戴不上心吗?怎得唯独对春日宴这般上心?难道她还真对长安才俊怀着那么点思慕之心?
靳川言的脸都要臭了,但舌头顶到腮边,眼睛就瞟到时尘安气鼓鼓的脸,那快要滚出来的话就这么又自然而然地被他咽了回去。
罢了,她都这样不高兴了,且让她一回,他到底年长几岁,能理解这种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心情。
娘的,长安城里那帮瘦猴究竟哪里可以让她慕少艾了?
靳川言罕见地在心里骂了句军营浑话,面上却不显山露水,仍旧和和气气地安慰时尘安:“既然喜欢,那便换上就是了,顺便劳你再替我的衣裳掌掌眼,若是哪里
不合适了,劳我们尘安告诉我一声,我即刻换了去。”
时尘安绷着小脸,道:“谁管你。”
她把寒月叫进来,转去净房换衣服了。
靳川言磨着牙齿,肚子里滚起一团火。
实话实说,时尘安今天挑的衣服很美,上身锦绣红衫,下身是鹦鹉刺绣裙腰石榴红裙,肩搭郁金色帔子,衬得她雪肤冰肌,纤腰一束,娉娉婷婷,若田田莲叶间,卷舒开合任天真的莲花。
可问题就是太美了。
恶龙将宝石叼衔回龙宫之中,日日夜夜都要用尖爪回拢宝石,用肚皮紧紧贴着宝石,趴伏在宝石上睡觉,就是为了用自己庞大的龙躯遮挡着宝石耀眼的光芒,不让外人觊觎一丝一毫。
可是现在,宝石要自己放出光芒,恶龙怎会愿意听之任之放之?它要它的宝藏永远在龙宫里陪伴它熬过漫漫长夜,冷冷寒霜。
自时尘安重新换好衣服后,靳川言便在琢磨该如何不小心地将凉茶泼在时尘安身上,好不动神色地叫她继续裹着冬日的大棉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哪,他真的好爱冬天,长安城的一年四季怎么可以不是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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