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行说得字字真心,在他心中他也是这般认为的。柳桑宁虽然不服管教,可她又不是个蠢货,何必去杀使臣?
“况且,她向来孝顺她母亲与姨娘,与她姐姐也一直要好。以她的脾性,就算她对他人有再多的不满,为着家里人,她也绝不会做出此等能将全家都逼上绝路的事来。”柳青行说着又重重磕了个头,“陛下,此事必有蹊跷,还望陛下看在臣兢兢业业办差二十余年的份上,给臣这个恩典,彻查此事!”
说完,他匍匐在地,久久没有起身。
龙椅上的皇帝也陷入沉思。
此事他自然也知晓其中有古怪,可如今证据不足,又有人一口咬死是柳桑宁。况且就连摩罗大师也亲眼见到了柳桑宁进了那宫苑。就算是往下查,又真的能查出什么来吗?
若是查不出来,这案子也还是得结。可那会儿再结案就不如现在容易了。
但皇帝又转念一想,柳桑宁属实也还算得上是个人才,且王砚辞还特意进宫替她求了口谕,将她转移到了鸿胪寺的大牢,不就是想护着她怕她在刑部大牢遇害了吗?
王砚辞如此看重,若此案真就草草结案,将事情都推到柳桑宁头上,难保他心中不会另有他想。
再者,大雍朝臣连杀三个番邦使臣,这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见皇帝沉默着,柳青行心里头反倒是松了些。皇帝愿意思虑此事,那便还算是有转机。
皇帝瞥向底下跪着的柳青行,又瞥了眼被他放置一旁的官帽。
他沉吟片刻,说道:“不是朕不愿意给柳大人一个恩典,只是这事干系极大,朕……”
皇帝话还没说完,外头便有人匆匆来报:“陛下,有人敲了京兆府的鸣冤鼓!”
皇帝一愣,随即瞪眼:“什么?敲了鸣冤鼓?何人所敲,所为何事?”
来人禀报:“回陛下,乃……乃四品编撰柳青行柳大人的家眷所敲。”
“什、什么?”柳青行当场愣住,小声低喃了一句。
来人继续道:“柳夫人携女儿柳含章与柳大人妾室崔氏,一起敲了鸣冤鼓,跪在京兆府门口,愿受炭火之刑,只求京兆府能替柳桑宁柳大人查明真相,洗刷冤屈。如今……如今已闹得沸沸扬扬,长安城百姓几乎人尽皆知了!”
皇帝脸色顿时白转红红转青青转黑的,瞧着周身气压已经低到谷底。
他连说了三个好,听得柳青行两股战战,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心里头却忍不住想,他妻子向来温顺贤良,女儿乖巧懂事,妾室胆小听话,怎么就能豁出命去干这种事?!
就为了救柳桑宁?
“柳青行,你平日是如何管教的妻女?!”皇帝气得指着柳青行的鼻子骂,“简直是胆大包天!这是在挑衅朕吗?!”
柳青行双腿发软,可想着如今将身家性命都豁出去的家人,还有在大牢里被关着也不知是否受刑的女儿,柳青行又冲着皇帝狠狠磕了一个响头。
他带着哽咽却尽量大声的说道:“陛下明鉴!臣之家眷乃拳拳爱女之心,还请陛下体谅臣全家想救家人的心!若是家人大难临头有一线生机却不愿为之奔波,岂不枉为家人?”
“陛下明鉴!”从殿外也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京兆府尹鲁深元从外头进来,瞧着额头上都有汗珠渗出,可见其来得有多匆忙。
一进殿内,他立即拱手行礼,对皇帝说道:“陛下,鸣冤鼓本就是为天下有冤的百姓所设,击鼓之人只要肯受炭火之行证其决心,京兆府便要接下此案。柳家人愿为柳桑宁受此刑罚,只求彻查此案查明真相,臣以为,合乎国法,也合乎情理。”
说着,他又大声道:“此案京兆府已按律接下,臣自当尽心竭力,查办此案!”
皇帝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狠狠一拍桌子,怒骂一句:“竖子尔敢!”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外头又有人来报:“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求见。”
皇帝怒骂的话便都收了回去。
他立即整理了神情,起身亲自迎接。太后从外头进来,叶轻雨跟在一旁搀扶着,见到皇帝立即行礼。
皇帝并没有太在意叶轻雨,这孩子他见过,以前也偶尔会进宫陪太后说话。这三年听说是去了江南外祖家,倒是没怎么见过了。
“母后怎的来了?”皇帝轻声细语询问,扶着太后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太后如今身子不大好了,最近这几日稍稍精神了些,今日竟还往他这儿来,想来是有要紧事。
“哀家今日吃了一碗桂花豆羹,不由想起你年少时与哀家相依为命的日子。”太后握着皇帝的手,满脸慈爱,“那时候咱们在宫中艰难,可咱们母子连心,便也都撑了过去。还记得有一次,你与舒贵妃的儿子起了冲突,她便寻了机会叫先皇杖则你。哀家那时听了,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什么利弊,什么理智全都顾不得了,哀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我的命不要了,也要护住你的。”
太后的话让皇帝回忆起儿时记忆,眼眶不由有些湿润。
他叹气:“母后对儿臣的好,儿臣此生不忘。”
“皇儿。”太后神情依旧温柔,“不要小瞧了任何做父母为孩子拼命的决心。爱子心切者,心底便还有柔软之处。”
便不会只是一个没有感情只有利益不管不顾的人,只要这人还有软肋,皇帝就总能有法子拿捏对方。
一个能拿捏的尽心办差的臣子,总比欲望不断膨胀后毫无畏惧的臣子对皇帝来说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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