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邵文祁与她一同进入了同里小镇,前往里正的家。
里正热情好客,打开门一见邵文祁,眉开眼笑,拉着他便要不醉不归。
邵文祁应声道好,反握住他的手,回眸看了眼,里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他身后跟了一位姑娘。
这恍若天仙的姑娘,可不就是前阵子一直盘桓在田野里说服村民的那个女商人。
里正的眉头微微皱起,兰殊见状,只好先站在门外向他福礼欠身。
邵文祁含笑道:“这是我小师妹。”
里正闻言,冲她笑了笑,还是将她迎进了门,“快快请进。”
一上午侃天说地,里正都是笑脸相待。
邵文祁问起他今年的收成,里正叹了口气,也是摆手笑道:“不尽人意,勉强度日吧。”
邵文祁看了兰殊一眼,不由问道:“年年问你皆是叹息,既如此,就没想过干些其他,让日子更好过的营生吗?”
里正顿了顿,默然片刻,提壶先给两个客人杯中续了杯茶。
兰殊双手握上杯身,颔首致谢,抬眸同里正的视线对上,里正叹了口长长的气,直接同她道:“姑娘,我们并非不知你是一片好心。小老儿直接跟你说吧,村民的想法,都是很单纯的。就想吃饱饭,把日子过下去。”
兰殊略一沉吟,切切道:“可你们原本可以过得更好,你们这儿的土地,原就有天然种植桑树的优势,为何不放着更好的收益不要,非要坚持种不适宜耕种的水稻呢?”
里正摆手叹道:“你们做生意的,自然想着哪儿的收入高,就往哪儿靠。要我们有你和邵小弟这样的头脑,我们早就到外头去了,何必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呢?可我们不是啊。村民都只会干农活,只有这三分地,你要他们拿地去押,没了土地,他们以后吃什么?”
兰殊尽量用着通俗易懂的话语解释:“并非要你们的土地,只是以地抵押,向朝廷借款,等于只是个担保,只要赚到了钱把款还上,地仍然是你们的。”
里正不自觉抬高了音量,“这怎么说得准啊!”他忍不住伸手指向了隔壁村的方向,“去年,隔壁南边那几家佃户,当初被人忽悠种一种花,说什么长安最近流行的风尚,达官贵人都喜欢买来装饰屋子,价格顶好。结果呢,说不流行就不流行了,十分之一的价格都没有。抵押的款没还上,地也被官府没收了,现在,成天忙到晚,都是给那些官老爷干活!”
兰殊听得心里一跳,垂下眼眸,“竟有这样的事......”
里正续道:“不说这个,就提你说的桑树,在村民眼里,那就是和花一样,都是不能吃的东西。你说种来养蚕,能卖高价,可这个价格,谁能保证呢?万一我种了,连半个月的粮食都买不到怎么办?稻谷就算卖不出去,至少它能填饱肚子啊!”
“只要我有土地,自己种粮食,不求富贵,起码饿不死。”里正定论道。
兰殊一时之间,无言反驳,默然了会,认真道:“可我也向你们承诺,我届时会来收购你们的蚕丝,你们不用担心销路,我会给你们保底。您刚刚不是也说,年年的收成都不好,勉强度日,既如此,为何不愿试一试?就算第一年不满意,也能拿我收购的钱,去把借款还了,把地赎回来就好。”
里正凝着她看了好一会,摇头叹道:“前阵子,隔壁张四家的,其实有被你说动过。他家孩子聪慧啊,小小年纪自学,考上了童生!他家想供他去书塾读书,接着往上考。可没有钱啊!张四想了好久,昨日决心去找你来着。”
兰殊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转而,却又被里正的下一句话扑灭。
“可他出去一趟,又愁眉苦脸地回来了,摇头说,你住在船上。”
兰殊心里一咯噔。
回去的一路上,兰殊低着头,脑海里一直都在回想着里正最后的话——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啊,要是跑了,你要村民,上哪儿找你去呢?”
邵文祁见她满面愁容,想了想里正方才的话,思量再三,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
邵文祁成为皇商的机遇,正巧赶在了出海,接触的都是商人,彼此之间,都有异曲同工的想法,便是试炼,也是顺风顺水。
可农民的想法与他们不尽相同,他们心里觉得一目了然的账,到农民那儿,只成了能吃和不能吃的东西。
思想的基地就不一致。
邵文祁见兰殊如此为难,心中不舍,忍不住道:“要不然,师兄去户部找人通融一下,给你换一道题?”
兰殊思忖了许久,抬起头,只笃定地回了句:“我得在杭州,买间宅子。”
她得扎根下来,才能,得到村民的基础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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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水手和侍仆一听说东家要抛锚带他们进城定居,各个打起了精神,亮起了眼睛。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一想到能在杭州城中住上一阵子,他们每个人都是满含期待。
唯有银裳,听到姑娘决议进城,眉心一皱,心口阵阵发颤起来。
她陪在兰殊身边,入城寻宅,一路上,都握紧了兰殊的手。走到城门前,银裳更是瞳仁一缩,不由自主,保护性般的,拉住了兰殊的步伐。
兰殊回眸看了她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抬头,看向了那道熟悉的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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