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昌鹤一去,班房里的气氛立即松懈了不少,焦侃云摩挲着手边的茶盏,突然问道:“都快下值了,忠勇侯来,是有什么大事吗?”
书吏们便说道:“那咱们哪敢揣测,姑娘你倒是可以去送杯茶偷听一下,回来与咱们说说。”
焦侃云欣然应允,收好书册,问了茶叶所在位置,端着杯盏便往茶室去了。
“叩叩叩”三下敲响门,谈室内并无小吏侍候,来开门的总不能是焦昌鹤这个长辈。虞斯自听得出焦侃云的脚步声,早知是她,几乎是抢着过来开门,两相视线一碰,虞斯面红耳赤盯着她,焦侃云迅速低头,对门内的焦昌鹤道:“他们都让我来送茶。”她把茶案交给虞斯,“侯爷端着吧。”
说完正要走,室内的焦昌鹤忽然提高声音道:“你收拾收拾,你表哥马上过来了,直接接你去赴宴。”
虞斯狐疑地看她,轻声问:“赴宴?”
焦侃云看见虞斯腰间挂着她送的那把匕首,刀柄没有变,但悉心地用红绸带缠裹了数圈,她回焦昌鹤道:“知道了。今日又是哪位郎君?表哥怎么来这里接我?”
焦昌鹤道:“自然是这里离相约地点更近。是哪位你各人去看吧,你阿娘昨日与我说起过,相貌品性皆是上佳,与你兴趣相投,还很有些缘分。”说罢,他再次邀虞斯,“侯爷请坐下接着聊。”
焦侃云朝虞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虞斯哪还有心思跟他聊,她一句话都不能和他说吗?表哥是哪个?兴趣相投很有缘分的郎君又是哪个?什么叫“今日又是哪位郎君”?她这段时间每天都见品貌上佳的郎君吗?
虞斯喉口发抻,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转身想了一下,对焦昌鹤施了一礼,说道:“焦大人,我就不耽误您下值了。有什么事改日再与您说。”
焦昌鹤睨着他,“侯爷请再陪我坐一会吧,至少,喝完这杯茶。”他有心等焦侃云先离去,便亲自斟茶,朝虞斯推了过去。
虞斯不得不恭敬接过,摩挲着杯盏,上面仿佛还留着焦侃云手指的体温和淡香,表哥,郎君,赴宴,他越想越放心不下,竟然直接仰头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放下盏子起身,羞赧一哂,“喝完了,多谢焦大人赐茶。”说完拜过,消失在房中。
焦昌鹤震惊地望着他留下的茶杯,又摸了摸自己手里这杯,伸出舌尖点了下水,便要燎起泡似的,他再度头皮发麻:这小子真不怕烫啊?!
第64章 车厢静谧。
焦侃云的表哥正是阮玠的长子阮祁方,他清秀俊逸,文质彬彬,虽然容貌在佼佼者众多的樊京城中尔尔,但有随和潇洒的性情加持,也是勋贵圈中有名的人物。
之所以在阮玠口中是个不争气的熊样,皆因阮玠之前实在很想促成焦侃云与长子阮祁方一桩姻缘。
可十二岁的焦侃云就有着清晰的理想目标,她说自己喜爱英武俊美的郎君,文韬武略,绝艳殊胜。
阮玠努力培养过阮祁方的武艺,但他性情温吞,做事总是慢悠悠的,实在不是那块料,练了三年依旧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害得阮玠一腔给焦侃云当老父亲的热血泡了凉汤,从此在焦侃云面前提起长子,便是咬牙切齿,怒其不争,看焦昌鹤也哪哪都不顺。
阮祁方今日要带焦侃云去见的郎君,倒是一位英武少将。
说来还和虞斯有些缘分,虞斯出征北阖前,圣上点了三名经验丰厚的老将领携,本意是拿来栽培虞斯和留作挽颓后手,没想到本末倒置,事事倒教虞斯主导,回京后虞斯名声大噪,他们反而成了沾光之人。但老将之所以是老将,自有堪比北阖退敌的功勋在身,以往诸数战役,同样神威赫赫。
焦侃云要见的少将,便是三将之中一位老将的独子,名为魏疏狂。但凡正行的武将后代,都有些相似之处,那便是自幼浸于武堂,很少参与花宴歌会,与京中女子们不熟。他今年方满十七,随父亲平过几次匪乱,刚刚崭露头角。
父亲说与她有些缘分,焦侃云盘忆起两年前的一次宫宴,似乎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俊朗的少年执意为重伤未愈的父亲挡酒,被起哄调侃,灌至浓醉,文官对武将的打压自来不休,三言两语把他当猴耍一般,邀至宴间舞剑助兴。
十五岁的少年酒醉失态,哪里还能提剑耍弄,他父亲却一声不吭,一句不护,示意他从容舞之,他怒意横生,借着酒劲反将一把剑耍得如鱼得水,身似蛟龙入渊,凤舞九天,最后,一剑插在领头起哄的文官面前,案几碎成两半,他醉态朦胧,真挚地道歉,疏狂一笑,却不卑不亢,让焦侃云颇为欣赏。
魏疏狂对她有没有印象,她不晓得,但她还记得,这个少年醉红着脸在宫中徘徊,找不到提前离席、有意弃他而去的父亲,急躁地四处打转,遇上了出来透气的她,也不知是谁,斟酌着避开了称呼:“我迷路了……可以帮我回家吗?”
最后被楼庭柘找人一路送回府中,关怀问候到酒醒。
今日夜宴摆在距离刑部不远的兰芳湖亭之中,湖水中点缀着几盏河灯,焦侃云远远就瞧见一道英挺的人影站在湖边,魏疏狂身穿玄衣劲装,高束的长尾随意折半搂进发带中,似是也刚下值不久,和弟兄们锻炼完手脚就慌忙出来的。
焦侃云与他接上视线,彼此会心一笑。认真见过礼后,魏疏狂就将她和阮祁方一同请入兰亭落座。
阮祁方身兼暖场之任,但接连几日下来,焦侃云不论对上谁,都能说会道,几乎不会冷场,不管是不是应付敷衍,皆侃侃而谈,他不需要发挥,从旁含着清浅的笑意当个屏障就好。
可不知怎的,今夜的焦侃云有些不一样,她面对魏疏狂,一句话也不说,执杯抿茶,任由尴尬的气氛在空中滋卷。
难道是遇上对胃口的可心郎君,害羞了?阮祁方看看魏疏狂,他亦低头喝茶,不知所措。
阮祁方来活了,端起茶杯朝魏疏狂虚空一敬,嘴角绽开一抹弧度,“许久不见魏兄,愈加英姿勃发了,这些时日都在武堂刻苦地研习兵法与武学吗?”
魏疏狂端盏回敬,“是,阮兄见笑……刚从武堂出来,十足匆忙,尚未来得及更衣,希望没有冒犯到两位。”
阮祁方笑说,“哪里的话,正如魏兄这般勤奋进取之人,阮某与小妹最是欣赏了。是吧小妹?”
魏疏狂忙说,“我天资愚笨,只盼着勤能补拙罢了。”
焦侃云徐徐绽笑,“魏小将军的风姿,早在两年前的宫宴上就见识过了,矫若游龙,意气风发,何必妄自菲薄呢?”
魏疏狂握茶的手一顿,赧然笑了,“两年前,魏某更是个愚笨不堪的,一心炫技,险些扰乱宴会,教圣上不爽,父亲也气得离席弃我先去。我本就蠢钝,后来更是路都找不到…还要二殿下遣人相送。”
焦侃云听他句句谦逊自贬,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十七岁,就从疏狂的少年郎成了这般自怨自艾的模样,她有心开解,便道:“令尊乃是大辛猛将,战功如山,盖世英雄也。前些年武将锐减,想必令尊也忧虑忡忡,唯恐边域防线被破,山河动荡,自然会着力培养后代。这两年后起之秀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尖,他对你寄予厚望,不愿你被埋没于群星之中,才严苛了些。兴许心中一直为你骄傲,怕你因此自满,便分毫不露。”
魏疏狂却苦涩地摇摇头,“父亲最是实事求是之人,他没有那些心思,只是看不上我而已。”
阮祁方皱眉,默默与他碰了一杯,大有知音相遇之感,“魏兄我懂你,我又何尝不是被父亲看不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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