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该问大人自己,为何到现在,还不敢确定吗?”焦侃云径直戳穿他,“是因为大人不敢相信,自己害死的是亲生骨肉?还是不敢去想,皇后娘娘垂危之际,会如何痛苦,会如何恨您?”
“她从没告诉过我。”陈徽默垂下眼帘,沉默半晌,重复道:“她从没告诉过我……十八年都没告诉我,就是不想让我负罪,只想自己担守这份沉重?”
虞斯看他的眼神泛起一丝同情,不知想到什么,轻蹙了下眉,看向焦侃云的目光便流泻出温情,最终只是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我不知。”焦侃云无法揣测皇后弯绕的心思。
她只道:“如今这份沉重以另一种方式,加倍地施还给了您,比起直接杀了您,圣上就是更想看到您一辈子惴惴不安,看到您分明心中已生出猜测,却不敢言说,不敢确信,只能憋在心底,让心肉的伤口溃烂生蛆,最后把自己逼疯。”
“不仅如此,圣上从中获得的最为尖锐的快感,是大人对他的屈从。因为您再如何痛恨,还是要对他俯首称臣,卑躬屈膝。践踏过他的尊严的男人垂暮老矣,仍旧盘屈在脚边,被自己践踏,才是圣上乐见的。”虞斯锐利的招子刺在陈徽默的身上,“大人心中,也早就有猜测了。所以才会对本侯说,将不顾一切阻扰圣上大兴战火,鱼肉百姓。你所说的‘不顾一切’,恐怕没有你现在表面这般冷静吧?
“你也想报复,确切一点,你要反抗,你要报仇?”
陈徽默紧握拳,盯着虚空一点,缓缓摇头,“忠勇侯高看我了。我的意思是,会撺掇朝臣在祭天时冒死谏言,捣毁祭坛,再激进一些,炸掉问天石,群臣相逼,令圣上回心转意罢了。”
虞斯只灼灼盯着他,叮嘱道:“无论如何,你不要做蠢事。祭祀时,百官缴械搜身,军卫林立严守,你根本没有机会,不要白白送死。”
陈徽默自嘲道:“我说了,侯爷高看老朽了,我残烛之身,纵然再痛再恨,哪里有那个气性?又哪有那个本事?”
虞斯将眉皱得更紧:“你最好是。”他看向焦侃云,两人视线衔接,彼此眸底都泛着不解的难以言说。
焦侃云收眼,拿出袖中的信件,“大人,这是历经诸多弯绕后,皇后娘娘托付我交予您的信……”
陈徽默身躯一震,立刻起身,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接来,如获珍宝般呵护在掌心,尚未拆看,上边亲切的“默郎”便使他身心俱痛,老泪纵横,“皇后……给我的信?”他双膝发软,跪瘫在地上。
虞斯和焦侃云双双去搀扶,后者直言道:“但在您看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皇贵妃是否知晓您对皇后娘娘之情?”
陈徽默一愣,疑惑地皱起眉,“此事与皇贵妃何干?”
“她没有找过您吗?”焦侃云同样疑惑,轻声说道:“你们没有任何隐秘书信往来?”那皇贵妃为何一幅“你焦侃云是在替我跑腿”的模样?
陈徽默拭掉眼泪,认真说道:“皇后与皇贵妃在后宫中素来分庭抗礼,我既曾与皇后交好,数年来又恪守忠臣之心,怎会与皇贵妃攀上交集?”
焦侃云纳罕地噎住了,不安缭绕心头,她看向虞斯,后者亦轻摇头,他更是没有和柔嘉有过多余接触,不清楚她的为人,自然就无法判断更多。
难道是皇后的信中有嘱托?焦侃云等着陈徽默看完信件,他涕泗横流,眼底却是茫然一片,焦侃云忙追问道:“可有提到皇贵妃娘娘?”
陈徽默已无心力再同面前两人多说,干脆将信件交予她自己看,“没有…”
焦侃云接过来细读一番,除了告知陈徽默有关太子之事的真相以外,还有一些寻常问候,字里行间追忆相识始末,对那夜荒唐的揽责安抚,以及压抑二十年的真切思念,纸短情长,道说不尽,字字泣血。
焦侃云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信是皇后娘娘的真情流露,但送信的她却不是在送真情一般,像是……她想起画彩说,“你们可一定要天长地久啊!”天长地久,十八年,生离死别,再看向陈徽默抱着信委顿哭泣的模样,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是无常。
那谁是阎王呢?
待离开陈府,焦侃云问虞斯刚才想说什么。
虞斯凝视着她,“我只是在想,还好我登门得早……否则,我们岂非另一对他们?”他的喉结滑动了下,最后几个字已苦涩不堪,他难以想象那种只能和焦侃云在宫宴上遥遥相望的情景。
焦侃云恍然,垂眸淡笑着,轻声道:“不会一样的。侯爷是我的大苦主,侯爷不登门赔礼……我便会登门赔礼。”
虞斯了然地浅笑,“你是在说登门赔礼吗?”他将焦侃云揽入怀里,勾起尾指,“我若记得不错,你欠我的是四件事,我还可以问你提一个要求。”
“侯爷都把我按在榻上又亲又咬又戳多少回了,还记着这事儿?有些斤斤计较了吧?”焦侃云低声说完,红着脸道:“你说吧。”
“我就是个锱铢必较的人。”虞斯脸热一霎,又敛起戏谑的神色,肃然道:“使者宴上,无论发生什么,你只须顾好自己的命,千万不要想着帮我,或是帮其他人。我不是陈徽默,我不需要你自己担守重责。”
焦侃云微蹙眉心,犹豫着点头,便见虞斯继续脸红道:“还有,你和楼庭柘分开点坐……他总爱熏香,我不想让你的身上沾惹他的味道。”
“我是小官,垂首待命殿外,亦或是殿侧,哪里能落座了?”焦侃云促狭道:“侯爷想多了吧?不愧是穿惯了盔甲的人,防御真是高。”
虞斯却一幅看破一切的神色,不悦地道:“他必然借口你是他的随行辅官,让你与他同座。届时什么场合,他岂容你拉拉扯扯推诿拒绝?总之,不要接他递来的茶、敬来的酒、端来的菜和喂到嘴边的糕,我要吃醋。”
焦侃云笑着答应了他,待分开时,才告诉他,“侯爷,其实你身上……更香一些。”说完落下一枚颊吻,转身回府。
虞斯抚着滚烫的脸颊,望着她的背影掀唇一笑,“本侯当然知道。”不然怎么勾引她的。
第84章 不知可敢。
中秋一过,月渐椭残,焦侃云时常望着残月忐忑,中秋宴后,宫中再未传出过皇后的消息,这究竟意味着皇后仍在苦苦支撑,还是已寂亡于冷宫,无人在意?
她盼望宫中能传出皇贵妃再度以“折磨”的名义召唤她的消息,她能再次探望皇后,并问清自己究竟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可十数日过去,她原本的一切计划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陈徽默小心翼翼地联系着可信朝臣谋事,并未昏聩地妄言其他,皇贵妃也在宫中八风不动,哪怕知道楼庭柘去兴庆府,也没有阻拦。没有人出招,没有人扰乱焦侃云,顺利得诡异。更没有人传她入宫,仿佛送信,就真的只是柔嘉随手弄权帮皇后这对怨偶的小忙。
是她想多了?焦侃云第一次对自己的敏锐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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