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秦疾毫不在意,轻松道:“死物哪比活物,死物扔便扔了,某以后还会再有的。”
赵骏声哑口无言。
他想起了秦疾在他帐篷中的质问。
“劫掠村庄的主意,是先生所出吗?”
那时应该产生的羞愧,直至此时才将他淹没。
“……你为何还愿意救我?”他哑声道。
“无论先生今日是何模样,某都不曾忘记当年之恩。”
秦疾一边背着他,一边大步跋涉在长满杂草和藤蔓的山林中。
“先生帮我们打赢了官司,不但分文未取,还慷慨解囊,请我们一家上酒楼吃饭……那是我们家第一次上酒楼吃饭,回来之后,父亲兴奋得一夜未眠,第二日便去邻居家借了只鸡仔回来,想要等小鸡长大生蛋,每日送鸡蛋给先生。只可惜,等小鸡长大,先生也就不在镇上了。”
“那只是再小不过的一件小事罢了,连我都很快忘记了……”
“对先生事小,对某一家来说,却是天大的事。”秦疾说,“自那以后,周边的混混们都不敢再来欺辱我们,父亲总是告诉某,要做先生一样的人,无论身处何种位置,也要行侠仗义,不忘初心。那只准备下蛋送给先生的鸡,母亲从它身上搜集鸡毛做成了鸡毛笔赠给某,一次一次地念叨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寻到先生报恩。”
“那一年的收成,后来成了某的束脩,教书的夫子说某脑子不甚聪明,想靠科举出人头地无疑是痴人说梦,但父亲说,从先生看来,读书确可以修身养性,所以就算考不上功名,书也一定要读。”
“某原本只是农人之子,某原本也会成为父亲一样的农人。”
秦疾缓缓道:
“是先生教给了某仁义,改变了某的一生。”
那条几次狠狠绊倒赵骏声的山路,在秦疾脚下却如此平稳。
秦疾说完后,许久身后都没有传来声音。
他正要开口,忽然感到脖子上有温温热热的水珠滴下。
秦疾欲言又止,沉默下来。
赵骏声伏在秦疾背上,愣愣地看着前方。他的过去和未来,也如眼前这条杂草乱生的山路崎岖。
他确实是举人不假,但也只是个举人。空有功名,却没有官职。他每次小心问询,得到的回答都只有一个‘未有官职空缺,还需静待’,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他依旧只是个小小举人。
而那些家中富庶,或在朝中有人的同窗,早已金马玉堂,前呼后拥,而他,除了一杆笔外一无所有。
年已四十,却只有微薄的补贴,家中开支,还需垂垂老矣的父母帮助。
他看着父母,决心离家闯荡,誓要出人头地。
就这样,越走越远。
远到他已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可还有一个人,比他更清晰地记得他从前的模样。
脚下的杂草有小腿高,郁郁葱葱的密林遮掩着视线,好像总也走不出头。
追杀的敌人越来越近,右腿的鲜血引领着他们前往正确的道路,秦疾几次都险些撞上搜寻的敌人,他调转路线,路却越走越窄,而追击的声音越来越近。
秦疾始终没有抛下他的打算。
“剑江节度使已经死了……”伏在背上的赵骏声忽然说。
“哦。”秦疾不知所以。
“你救了我,也没有人会赏赐你。”
“某要那玩意作甚!”秦疾不以为意。
“你放下我,自己走吧。”赵骏声说。
“某就是来救你的!某哪儿也不去!”秦疾生气道,“只要走出这座山,他们就追不上我们了。你这条腿,只是皮外伤,找个大夫随便看看就好了。”
“那以后呢?”
秦疾笃定道:“只要先生潜心悔过,不再助桀为虐,以先生的才智,姬姐一定会收留你的。”
赵骏声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戚震败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被宰相清算……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你不必受我牵连。”
“先生不必再说了,”秦疾断然道,“某今日不把你背出这座山,某就不姓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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