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辛苦兄长了。父亲在青州身体可好?义兄的武艺是否又有精进?妹妹在宫中如何?可惜我孤身一人在暮州,无法在父亲膝下尽孝,也无法为妹妹担起兄长之责……”
他句句询问,仿佛真心关怀,眼中却闪烁着几分试探与算计。他说话时微微摇晃的脑袋,更让姬萦觉得此人作态至极。
奈何徐见敏努力表演,徐夙隐却视而不见。他面色平静,在徐见敏说了一大通之后,只回了淡淡两字:
“尚好。”
什么尚好?什么都尚好。
姬萦赶紧接起落在地上的话头,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式故作惊讶道:“桌上那盘是熊掌吗?现在这时节,还能猎到野熊?”
徐见敏被一打岔,脸上不虞神色消去,笑着说:“自然是不容易的,我一直告诉他们,父亲派来的人,又是修道之人,必是难得一见的俊杰。这些俗物都不会看在眼中,一切从简即可。谁让他们早就听过了真人的威名,苦于没有机会结交,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让真人满意。”
“这只熊掌,便是钱家老爷派出二十名猎户,轮番进山寻那冬眠的野熊,好不容易找到的。”
钱老爷颇具富态,穿着一件红锈色的锦袍,看上去像个大号铜板。他不失时机地站了出来,朝姬萦深深一躬身,满脸的谦卑,揖手道:“比起州牧和真人为暮州所做的贡献来,鄙人的这只熊掌实在算不得什么。”
徐见敏满意道:“都别站着了,落座吧,几位远道而来,一定要试试暮州的特色。”
主人家发话了,这场官场小热身才终于结束。
姬萦和徐夙隐坐在一起,她的左手边就是会来事,擅长来事的钱老爷。钱老爷十分殷勤又不至于反感地向她介绍这一桌佳肴,什么东西是钱家献的,什么东西又是张家出力的,严曹二家也不例外。
秦疾和岳涯身边也有士绅作陪,只不过这二人,一个是懒得搭理旁人,一个是来不及搭理旁人。秦疾像饿了三天那样,风驰电掣地享用着面前的美食。岳涯则一人独饮,面色冷淡。这二人旁边作陪的士绅,递了几次话头都无人搭理,讪讪然地只好沉默下来。
姬萦忽然看见桌上一盘稀罕东西,好奇发问:“那也是暮州的特色吗?”
钱老爷往她的视线方向一看,了然地笑道:“这倒不是暮州的特色,只是州牧的雅好而已。”
“这个季节寻得到野熊,连野菌都能寻到吗?”姬萦问。
“这些野菌都是盛夏时采集的,放在冰窖里,可以保存至来年春天。”
深冬的野熊,盛夏的野菌,为了准备这桌佳肴,这些人也算煞费苦心了。
怪不得徐籍说徐见敏去了几年,一点进展都没有。
徐见敏已和这些当地豪族穿一条裤子。
能有进展吗?
尽管身旁的钱老爷和徐见敏频频递来试探的话语和眼神,但姬萦始终保持着警惕和微笑。她像一条溪水里滑不溜秋的小鲤鱼,在官场这个浑浊的大河里游刃有余地穿梭着,时不时还用尾巴砸出一点水花弹在一愣一愣的众人脸上。
一顿饭吃完,徐见敏和暮州四家依然不能摸清姬萦的态度。
徐见敏乘着马车离开后,马车夫无须吩咐,便将他带回了州牧府。他撩开车帘下车,从小厮手中接过热乎乎的铜色熏香手炉,和早已等候在门外小巷的几家家主汇合。
“大人,那姓秦的壮汉,当真古怪!”
张老爷紧皱眉头,还未来得及说如何古怪,就被一旁的严老爷给抢去了话头。
“再古怪能有那凤州的岳公子古怪?!我只是听他在夸奖倒酒的侍女香品了得,便说将那侍女买下来赠他,我本是好意,谁知道这人竟问我‘你颈上的是脑袋吗,怎么只装了俗物?’”
严老爷享了一生荣华富贵,长这么大没被人这般骂过,怎受得了这委屈?说起来,不禁眼泪花花!
徐见敏扫了一眼小巷里的人,皱起眉头:“钱至呢?”
众人还未回答,正巧一阵马蹄阵阵从身后传来,喝得满脸通红的钱老爷姗姗来迟,一下马车,虽然被马车夫搀扶着,但依然险些摔了个趔趄。
“你这蠢东西!扶人都扶不好,滚开!”钱老爷怒从心起,一脚踢去。
“行了,赶紧过来。”
徐见敏一句话,钱老爷虽然醉得不轻,仍怒色瞬转讨好笑容,迈着摇晃的小碎步赶紧走了过来。
“怎么样?”徐见敏问。
“什么怎么样?”钱老爷喷着酒气,一脸茫然。
徐见敏见他这模样,气得也想往他身上来上一脚!
“你坐在太守旁边,你说我在问你什么?!”
“哎哟,我的州牧啊!你是不知道,这新来的太守跟那干了四十年的丝瓜囊一样,油盐不进啊!”钱老爷回过神来,马上开始叫苦连天,“我跟她说我有一颗李子大小的极品东珠,此次正好带来,想请她帮忙掌掌眼——”
“她说什么?”
“她说,‘来,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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