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夏媪在帘外小声提醒,“樱娘子回来了。”
卢老夫人向窗外一望,苏樱正和一个身量高高的男子走进来,她老眼昏花看不清脸,便以为是裴羁:“你瞧瞧,又是裴羁送她回来,你瞧瞧他们那个亲热劲儿,裴羁对她好得很呢。”
“不是裴羁,”卢元礼望着窗外,苏樱身边的少年素衣玉冠星眉剑目,举手投足间一派轩裳华胄的世家风度,他认得,五陵子弟这一辈中最佼佼者,“是窦晏平。”
“窦晏平,”卢老夫人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是谁,吃了一惊,“怎么是他送回来的?”
是啊,居然是他护送苏樱,这个娇滴滴仿佛一推就倒的美人,还真是越来越让人意外了呢。卢元礼直勾勾地盯着,苏樱和窦晏平一前一后隔了半人多的距离,仿佛只是寻常相识,可他不瞎,看得出他们之间无声流动的情愫。他两个,有私情。
“大母,我回来了,”侍婢打起帘子,苏樱走进门来,柔声回禀,“我裴阿兄陪我去的灞桥,后来裴阿兄有事,托窦郎君送我回来的。”
窦晏平跟在她身后进来,躬身向卢老夫人行礼:“晚辈见过老夫人。”
裴羁,窦晏平,她的靠山还有多少。卢元礼笑了下:“妹妹只要说一声,我自去接你,何必麻烦外人?”
“我与裴兄亲如弟兄,苏娘子便如我妹妹一般,”窦晏平接口道,“不是外人。”
“是么?”卢元礼抬眉,“我竟不知我妹妹有这许多好兄长。”
“现在知道也不迟。”窦晏平带着笑,话说得却丝毫不客气,“卢兄放心,只要有我和裴兄一日,就一日不让苏娘子受委屈。”
卢元礼彻底拉下了脸,幽绿双眼闪着凶光:“是么……”
“元礼退下,”卢老夫人打断他,“我与窦小郎君有话要说。”
她沉着脸带着威胁,卢元礼顿了顿,勾唇一笑:“成。”
掀帘出来,身后传来窦晏平的语声:“晚辈以后会时常过来探望苏娘子,还请老夫人允准。”
好个苏樱,还真是小看她了。卢元礼慢慢走着,忽地回头,看夏媪一眼。
午食过后,趁卢老夫人小憩的功夫,苏樱回了自己院子。
行李还依原样放着,仔细清点后,果然没有那幅灞桥柳色。
“好像一开始收拾的时候就没见着。”叶儿道。
苏樱顿了顿,她已经不记得了,那几天的记忆都是模糊的,虽然她一直觉得这些天里她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但事实上,还是不一样的。
“去夫人屋里找找?”叶儿道。
苏樱沉默着,许久,起身去了崔瑾院里。
除了最开始收拾遗物那两天,之后她再没来过这里。此时再看各处略显陌生的摆设,才发觉母亲赴死之前应该是整理过的,那么那幅画。
书架上没有,箱笼里没有,母亲素日坐卧处也没有。苏樱找着想着,余光突然瞥见角落里的博山炉。
这香炉,从前摆在画案上。
苏樱慢慢走近,定睛看了一会儿,伸手打开。香消灰冷,最上面一片片蝶翼般的灰烬她认得,是烧化纸张留下的。那幅画,母亲烧了。
那时候,那个决定赴死的夜晚,母亲在想什么?苏樱猜不出,手指抚过,大片的蝶翼随之碎成粉末,从前的情形流水般淌过眼前。
母亲很美,淡漠疏离,让人仰望又无法靠近的美。小时候她总是千方百计亲近母亲,但母亲对她永远都是淡淡的,除了教她作画的时候。那时候母亲会笑,会耐心讲解,亦会严厉地批评她,那时候的母亲,是活生生的,跟别人的母亲一样的,爱她的母亲。她曾经最喜欢的便是作画,那是关于母亲最美好的记忆。
苏樱盖好博山炉,起身离开。
都过去了。无论那天夜里想了什么,母亲都决定赴死,哪怕这样会让她在卢家万劫不复。而她,母亲教她作画重性灵,求逸品,教她高雅的趣味和画技,她却用来绘制世俗流行的花样纹饰,赚得一贯贯钱财,安身立命。
她们母女,骨子里是同样的凉薄自私。
“要不要问问周姨?”叶儿提醒道,“也许她知道点什么。”
母亲的侍婢阿周,她们唤作周姨的,母亲出事前放了身契送走了,她是自幼服侍母亲的,心腹中的心腹。
苏樱摇摇头。母亲是自尽无疑,那幅画大约是太喜爱所以烧了一起带走,便是找回阿周,她也没什么可问的。
出得门来,午后的暖阳热乎乎地披洒在身上,心底的阴霾稍稍驱散,苏樱长长吐一口气。窦晏平今天就要告诉家里他们的事情,他母亲,会答应吗?
郡主府。
啪!茶碗砸在地上,薄薄的秘色瓷片四下飞溅,南川郡主怒道:“不行!”
窦晏平吃了一惊,他虽预料到此事不会顺利,但没想到南川郡主竟如此嗔怒,忙道:“母亲,要么你先见见樱娘?她聪慧善良……”
“不见!”南川郡主打断他,“你立刻跟她断绝来往,这事莫说我活着,便是我死了也休想!”
窦晏平越发吃惊,他与南川郡主母子两个极是亲近,从不曾听母亲对他说过这种狠话。压着惊疑劝道:“苏家虽然身份不显,但也是清白人家,而且樱娘她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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