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声随着蹄声,一齐闯进耳朵里:“苏樱!”
卢元礼。苏樱抬眼,看见康庆德紧绷的脸,他打了个手势,队伍里的胡女连忙将她围住遮蔽,但已经迟了,卢元礼催马冲过来,马鞭一甩,响亮着抽向人群:“出来,我知道你在里头!”
知道她心眼多,没想到竟如此之多。说了明天去大慈恩寺,结果今天就跑了。说了去南城门,结果跑来西边,害他一直追到开远门,要不是偶然听见路人议论说金光门今天有胡女跟着商队一起出城,他还真想不到她竟跑到这边来了。
苏樱抓着马,随着众胡女躲避着,先前那核对货物的官员正指挥军士驱赶商队,多半是卢元礼的同谋,城门待不得了。余光里瞥见叶儿躲闪着藏进了灯火找不到的暗处,她先前吩咐过的,一旦出事,让叶儿不要管她,想办法进城去搬救兵,而她易了容,卢元礼未必认得出来,再撑一会儿,也许就能混过去。
却在这时,听见一声带笑的唤:“好妹妹。”
黄骠马骤然奔到近前,卢元礼大笑着,绿眼睛直勾勾看她。她以为她抹得一脸黑黄就能混过去?那腰那胸,那行动时风流袅娜的味儿,便是烧成灰,他也一眼就认得出来。
挥刀赶开碍事的胡女,伸手来抓:“你可真让哥哥好找啊!”
苏樱一鞭子甩过去,卢元礼笑笑地抓住,待要顺着鞭子扯她过来,她突然松手跳上马背,清叱一声:“驾!”
鞭子空落落的抓在手里,她伏低身子,拣着人群的空隙,腾挪躲闪着飞跑。卢元礼大笑着跟上:“好妹妹,你想玩,我就陪你玩。”
有的是时间,尽可以陪她玩。城门已经关闭,坊门也早就关了,就算他不追,还有街使带着武侯巡夜,抓住了,他直接去领人更好,到那时候,看她还能怎么折腾。
苏樱控着缰绳,一跃跳过堆垒货物的小车,距离最近时重重一脚蹬在车把上,车子稳不住,成包的货物骨碌碌滚下来挡住道路,身后,卢元礼不得不又停下来,骂骂咧咧地躲闪。苏樱催马,奔向下一个装满货物的车子。
她观察了多时,此处受惊的商队、车马、货物和赶人的士兵乱哄哄地聚在一起,将进城的道路堵了大半,只要利用得当,就能拖延上好一阵子。
到那时候,叶儿也许已经搬来了救兵。
***
透过半开的窗户,裴羁沉沉看着。
她还在跑,灵巧敏捷,拣着车辆货物的空隙里穿进穿出,利用这些天然的屏障挡住卢元礼,一点点与他拉开了距离。卢元礼眼下已经不笑了,挥刀乱砍着一切碍事的东西,刀锋带到了城门的守军,惹得几个军士火起,拔刀拦住,嚷叫起来。
他果然不曾看错她,她狡诈机变,没有路,也要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
必得让她走投无路,她才肯如他所愿。
***
身后的争吵撕闹看看变成打斗,苏樱加上一鞭,青骢马一跃跳过路口,如激射的箭,疾疾奔向城内方向。
今夜注定是走不了了。眼下已经无暇去想卢元礼是怎么找到她的,只能尽力往横道和天街去,那里是城中交通要道,街使带着武侯时时巡查,只要有外人介入,总能争得一线生机。
“站住!”身后喊声又起,卢元礼摆脱军士追了上来,先前的笑容已经变成了怒,“苏樱,你找死!”
怒到极点,想要她的心,亦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这么对他,猫儿不听话,玩闹几下固然有趣,若是闹得失了分寸,就得狠狠教训一番,逼她听话才行。
弯弓搭箭,高喝一声:“站住,否则我就放箭了!”
她没有停,催着马飞快地跑着,卢元礼用力拉开弓弦。
***
裴羁看见箭矢的尾羽破空而出,在头脑尚未来得及做出决断之前,已经呼喊出声:“拦住!”
身边弓手应声而出,此时理智已然回归,裴羁欲待阻止,终是垂目。
***
苏樱听见羽箭破空而来,不祥的风声,躲已经来不及,只能极力向马背上伏低身体,黑暗中似有人叫,模糊着听不清楚,直到当当两声响,一前一后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两支箭将卢元礼的箭撞飞落地,紧跟着一人从墙头跳下:“姐姐!”
苏樱抬眼,借着远处城门上的火光,看见卢崇信苍白的脸,他飞跑着来到近前,一把抓住辔头:“姐姐别怕,我来了。”
嗖嗖嗖!连绵不绝的响声中,无数羽箭从坊墙上射向卢元礼,卢元礼在叫,高声唤侍从过来帮忙,卢崇信挡在马前拦住道路,苏樱走不得,急急催促:“你先让开,我得回崔家!”
“姐姐跟我走吧,”卢崇信死死抓着辔头,心中苦涩到了极点。她要走,却一个字也不曾跟他说,若不是这些天他一直牢牢盯着卢元礼,也许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以后我守着姐姐,我们再也不分开。”
他早就为她准备好了去处,从今往后就只有他们两个,她再不能抛下他了。
身后,卢元礼大叫一声,肩膀上中了箭,挥刀冲向卢崇信:“贱奴,竟敢暗算,我杀了你!”
***
灯火幽暗处,裴羁遥遥望着。
方才那脱口而出的一句,不在他预料中。
他不该拦着卢元礼,那一箭射的是肩膀,卢元礼只是想弄伤她,让她没法再逃,束手就擒。这情况对他有利,卢元礼早一时逼她到绝地,他就能早一时现身,结束这一切。
可他竟然不假思索,命人拦下了那箭。他的心魔,远比他所了解的,更要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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