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腕包扎着悬在身前,卢元礼拄着杖,慢慢走进监牢。
身上新添了几处伤,火辣辣地疼着,是白日里跟卢守义和卢士廉动手时留下的。自从他断了这只手,卢守义两个每日都来嘲笑挑衅,他早想动手了,只不过伤得太重,以往都是他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今天却是他吃亏,要不是卢老太太赶过来弹压住,那兄弟两个根本是想要他的命。
虎落平阳,就连那两个猪狗,都敢骑到他头上了。
女监就在前面,卢元礼隔着小窗一看,空荡荡的没有人,叶儿没在里面。高声问道:“叶儿呢?”
狱卒在远处坐着,懒洋洋应了声:“走了。”
“走了?”卢元礼登时大怒,一个箭步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耶耶没发话,谁给你们的胆子放她走?”
当,手杖掉在地上,狱卒也不怕,不紧不慢答道:“魏博节度使派人来要走的,你要是不服,你跟上头的说去。”
魏博节度使田昱,河朔三镇里最横的一个,河朔三镇又是天下节度使最横的三家,其他节度使都是朝廷任命,这三家,却都是自己做主,定了是谁就是谁,过后跟朝廷说一声罢了。
是裴羁干的,他在魏博混得不差,田昱对他言听计从。卢元礼松开手,啐一口带血的唾沫。
让他跟哪个上头的说去?丁忧之中,又断了手,几次求见王钦都说没空,就连李旭,从前称兄道弟亲热得很,现在也懒得再敷衍他了,落魄,原来是这般滋味。
都是她害的。苏樱,苏樱。等他抓住她。
“大哥,”身后鬼魅一般,卢崇信苍白着脸闪出来,“必定是裴羁要走的叶儿。”
“关你屁事?”卢元礼骂道,“贱奴,滚!”
“我怀疑姐姐在裴羁手里。”卢崇信凑近了低着声音,“裴羁近来行踪诡秘,很有可能私下把姐姐藏起来了。”
“你说什么?”卢元礼拧着眉,裴羁?怎么可能!他们又没有瓜葛,况且如果是他带走了苏樱,以他的权势手段,不是早该给苏樱正名了吗,怎么可能让苏樱至今还顶着个逃犯的名头?“少跟我放闲屁,滚!”
“大哥想想,除了裴羁,还有谁有可能带走姐姐?还有谁有能耐从大哥手底下抢人?”卢崇信耐着性子解释。心里既恨他愚蠢,又恨横街那夜没能杀死他,只是经过那夜自己的人马折损了大半,身上又带着伤,裴羁势大,若不跟他联手,如何能对付裴羁,找到苏樱?“裴羁从那夜之后几乎夜夜晚归,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盯了几次都被他的人甩掉,如今他又要走了叶儿,不是他,还能是谁?”
说得卢元礼也有些疑心起来,虽然裴羁不太可能看上苏樱,但也许是裴道纯的主意,毕竟裴道纯多情得很,这几天为着叶儿前后奔走,着实可笑。“你想怎样?”
“我帮着大哥一起找,大哥盯着裴羁,弄清楚他夜里去了哪儿,我盯着裴道纯和叶儿,”卢崇信道,“如果真是裴羁干的,我帮大哥一起杀了他,不过还求大哥千万留着姐姐的性命。”
卢元礼冷哼一声。如果是裴羁干的,自然要杀了他报断手之仇,可是苏樱。这些天他翻来覆去想着,对她的恨意比对那个断他手的人还深,可杀了她?又怎么舍得。
必要玩够了,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她每天跪在他面前,竭尽全力讨好他:“再说吧。”
卢崇信松一口气:“那么我先去哨探着,一有消息即刻来报大哥。”
出得门来,下意识地望向裴家的方向。他并没有抓到什么证据,只是长安城与苏樱有关系的就这么多人,除了裴羁,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单凭这一条,就够了。
他连日跟踪裴羁都没能摸到边际,如今有卢元礼这蠢物出头吸引裴羁的注意力,他就能躲在背后方便行事。裴道纯显然是不知情,否则不会到处忙乱,不过裴家,还有别人。
他会找到她,这世上这么多人都对她不怀好意,这么多人都想害她,他会把她藏起来,好好保护她。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弄丢她了。
翌日。
裴羁散朝回来,独自在坊门外的鼓楼上凭栏眺望。
梨花落尽,绿叶成荫,长安城诸多坊市如同棋局1,一时尽收眼底。裴羁的目光落在两条街外粉墙灰瓦的院落,庭中乌桕遮出荫凉,隐藏在一大片形制相似的房舍之间。
那是她在的地方。白日里不方便过去,这几天来不知不觉,他已养成习惯,总会在散朝时登高眺望,看上一眼。
“裴舍人,”远处有人叫,裴羁垂目,崔思谦在楼下向他行礼,“听说叶儿在贵府,我想见见她,不知是否方便?”
裴羁顿了顿,余光里瞥见别院乌桕树新绿的枝叶旁边,蓦地升起一点明亮的樱红色。
是只风筝。她在放风筝。
第29章
风突然大起来, 风筝飘飘摇摇,细细的线绳飘荡着往乌桕树枝杈间去,苏樱仰头望着, 随口向侍婢说道:“这棵树有点碍事, 但愿别把绳子挂断了。”
帕子垫着手, 握着风筝线使着巧劲儿一扯, 绳子的一段果然缠上了枝杈, “哎呀, ”苏樱轻呼一声,“缠到树上了!”
装作着急的模样用力扯了几下, 线绳是先前偷偷磨过的, 细细的只连着一点, 此时大风吹着, 枝杈拽着,她再极力拉扯着,线绳勾在枝子上缠死了, 苏樱只觉得手里突然一轻,风筝线断了, 那只小小的樱红色风筝飘飘荡荡, 被风吹着推着,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苏娘子, ”张用匆匆从外院赶来, “还是莫要放风筝吧, 不大妥当。”
裴羁交代过, 万万不能让外面人发现她的行踪, 虽则他看不出放风筝有什么风险,但本能地觉得还是谨慎些好。
“怎么, 连放风筝都不行么?”苏樱笑着看他一眼,“我阿兄可不曾说过不能放。”
虽则笑语盈盈,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嗔怪,又拿裴羁来压他——裴羁如今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他就不曾见过裴羁对谁这般上心过。张用不敢坚持,放软了态度:“或者我再问问郎君的意思?”
“好,你问吧,如果我阿兄说不行,那么我以后就不放了。”苏樱笑着拿帕子擦擦手,“眼下我可是要继续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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