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晏平举起右手:“你们当初追随我父亲出生入死,豁出性命保剑南百姓平安,你们是朝廷的功臣,也是我窦家的亲人,我窦晏平在此对天发誓,一定会照管你们周全,你们的粮饷待遇,你们家人的出路,我都会一一过问,缺的我来补上,不把你们全都妥善安置好,窦晏平绝不离开梓州半步!”
心里突然一阵怅然,三千牙兵,局势错综复杂,他大概要在梓州待上很久了,她,还在长安等着他呢。
压下心中的柔软,向李璠的牙兵道:“请上报李节度使,窦晏平代表三千牙兵,求见李节度。”
少顷,府门打开一条缝,士兵在内道:“李节度请窦郎君进来说话。”
窦晏平四下一望,无数道目光殷殷望着他,朗声道:“我这就去谈,弟兄们等我消息!”
牙兵们七嘴八舌叫起来:
“小将军千万小心啊,李璠狡诈得很,不讲信义的东西,千万别让他骗了!”
“对,小将军千万小心!”
“弟兄们都等着小将军回来!”
窦晏平挥挥手,单手按剑,迈步进府。
耳边又响起裴羁第三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首要保全你自己。
抬眼,院中密密麻麻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兵器冷光闪烁,高处墙头上屋顶上,无数弓箭一齐对准他,窦晏平快步向厅堂走去。
这首要的一点,他现在,已经不能多想了。比起门外数千人的性命,比起父亲毕生的心血,他窦晏平一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这个险,他必须冒。
眼前再又浮现出苏樱的脸,孤零零的身影在长街尽头,她在等他回去。窦晏平迈上台阶,向着李璠躬身一礼:“窦晏平见过李节度。”
她现在,在做什么?她还好吗?
长安,别院。
夜已经完全落下来了,裴羁还不曾来,苏樱看了一会儿书,熄灯睡下。
白日里殚精竭虑,此时知道裴羁不会再来,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突然一下松开,苏樱很快进入了梦乡。
战火,厮杀,狼烟滚滚中她独自奔跑着,寻找着,到处是茫茫一片黑色浓雾,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出路,想喊,喊不出声,直到筋疲力尽,在黑雾最浓处,茫然四顾。
念念。有人在唤她,是窦晏平。苏樱急急望向声音来处。
有人影劈开雾气朝她走来,看不见脸,只闻到淡淡的降真香气,让人不自觉地恐惧,不停地向后退着,极力躲避。
***
床前,裴羁屏退侍婢,打起纱帐。
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看见她并不安稳的睡颜,细细的眉蹙着,柔软的红唇抿着,手伸在被子外面,又紧紧抓着雪青色的缭绫被面,呼吸急促。
在做梦吗,她梦见了什么,梦里会不会有他。裴羁沉默地看着,慢慢在床边坐下。
***
念念。唤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温存,苏樱逃着,又忍不住回头张望,是窦晏平吧,唯有他,才能把她的乳名叫得这么缠绵。
到这时候模糊觉到是梦。若在现实中,她是不怎么想窦晏平的,那些曾经的温存体贴,曾经离得那么近的幸福太容易让人绝望,她选择不去回想,专心应对眼下。
那就在梦里相见吧,至少梦里,她可以不用想那么多。
可窦晏平,怎么会带着裴羁的香气。
***
裴羁嗅到了淡淡的香气,不是白日里的蔷薇水,是她自己身上的,女儿的幽香。
床帐里,衾枕间,随着暗夜流动,悄无声息。
这是他第一次,在衾枕之间,看她。
伸手,将她堆在枕间的发丝理得整齐,托起粉颈。
***
念念。唤声越来越近,苏樱停步回头,黑雾从中劈开,她看见了窦晏平。
惨白一张脸,血从头顶滚滚落下,模糊了面容。
“平郎!”苏樱叫出了声,睁开眼,对上裴羁幽深凤目。
脑中有片刻空白,随即毛骨悚然,惊叫一声:“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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