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裴羁走后她没敢洗,怕被侍婢看出端倪,方才在明亮的天光里看见她们进来,才惊觉自己眼下竟连看见她们都觉得羞耻,连目光都不敢与她们相触。总觉得她们都知道,说不定还在背地里议论,总觉得每道目光都在对她审视,责备,让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地缝躲起来。
手上使了力,皮肤擦得通红,火辣辣地疼着,苏樱啪一下重重扔掉布巾。
若是再这么想下去,还怎么活。
对镜坐下,逼迫自己不能躲,细细看着。脖颈,肩膀,再往下,裴羁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也许,那痕迹是刻在心里吧。可耻的,足以让一个贞洁女子寻死的痕迹。
可她不会寻死,她更想活着。
慢慢穿好衣服,将凌乱的头发梳得顺了,挽好发髻。
从前都是叶儿帮她梳头,这件事,若是叶儿知道了,她会怎么说?会默默陪着她,帮她洗浴吧。叶儿绝不会怪她。苏樱从镜中望着自己红红的眼梢,蓦地又想到,若是母亲还在,若是母亲知道了,会怎么说?
心里有片刻恍惚。也许母亲只会淡淡看她一眼,继续拿起画笔吧。毕竟当初母亲改嫁卢淮时,裴家的长辈指着她的鼻子大骂她□□不守妇道,她也只是淡淡看一眼,连手中的画笔都不曾停过。
母亲并不在意这些,又怎么会苛责她。连母亲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拿起螺子黛,将峨眉细细描了,敷一层茉莉粉遮住眼下的憔悴,细细涂上口脂。
不需自苦,她也没有时间自苦,她得打起全部精神,对付裴羁。
裴府。
裴羁一整天不曾外出,在书房中处理完公务,提笔给田昱回信。
该回去的,可苏樱的事不了结,又如何回去。借口也想好了,裴则的婚事。天家赐婚,郡王正妃,他得留在长安亲自照应着婚事办完,再行返程。
到那时候,那件事,也该了结了。
“阿兄,”门外裴则在唤,“我做了草莓酪给你。”
推门进来,不由得一怔,裴羁竟穿着高领胡服。裴则从不曾见过他穿胡服,记忆中他永远都是端方严整的装束,此时突然穿了色彩艳丽的胡服,竟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潇洒风度。
裴则心里自豪着,又忍不住发笑:“阿兄怎么穿胡服了?好生少见。”
见他神色淡淡的,手伸上去向后颈上摸了下,扯了扯衣领。电光石火之间,裴则恍惚看见一点模糊的深红,急急上前:“阿兄,你脖子上怎么了?”
“没什么。”裴羁拉好领子,接过她手中盛着草莓酪的银碗,“出去吧。”
他不再理会她,低头又去书写,裴则也只得出来。
眼前晃来晃去,总是那一瞥之间看见的影子,暗红色,边缘有点淤青,看起来怎么像是,牙印?心里突地一跳,蓦地又想起他身上的蔷薇水香气,想起昨日傍晚他逆着所有归家的人,独自策马向坊门外奔去。
心头恍惚着,裴则怔怔站住,耳畔又响起那句话:苏樱在你哥哥手里呢。
屋里,裴羁等裴则的脚步声远了,伸手又拉了拉衣领。
早已不疼了,然而那短暂的痛楚,她舌尖轻轻挑弄的滋味却像是刻进了骨子里,让人稍稍想起,一阵血脉贲张。
“郎君,”帘外有人唤,是留守别院的张用。
裴羁停笔,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在期待什么:“进来。”
张用低着头,似是窘迫,并不敢看他:“苏娘子说有急事,请郎君过去。”
哒,笔尖的墨滴下来,裴羁垂目,看见白纸上迅速洇开,一朵浓黑的花。
第35章
日色从书房的大窗透进来, 在书案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苏樱吹亮火绒,点燃博山炉中的香篆。
悠悠淡淡的沉香气味一点点弥漫, 窗外静悄悄的, 裴羁并没有来。
也是, 虽然她谎称有急事, 但光天化日, 众目睽睽, 他顾忌他的声誉,顾忌被人发现, 不会那么轻易过来的。
窗下是她新插的花, 白瓷的春瓶里一两支斜逸的细竹, 两三根深红浅紫的牵牛, 苏樱抬头看着,总觉得那牵牛的枝蔓太长太卷,乱哄哄的惹人心烦, 起身走近,指甲对着掐住了, 轻轻一拧, 细软的藤蔓无声无息断在手里。
余光在这时候瞥见窗外修长的身影,裴羁来了。
高悬的心扑通一声落下, 苏樱低着头, 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她会引着他多走几趟的, 他的行踪, 瞒不了太久。
只装作没看见专心致志打理那瓶花,直到听见细竹帘子轻轻抬起, 这才回头,惊喜着叫出声:“哥哥!”
裴羁顿了顿,松手,细竹帘子晃荡着落下,日色都被割断,丝丝缕缕落下,她当窗站着,浴着日光,像镀了一层碎金,惊喜着向他扑过来:“哥哥!”
鼻尖是幽沉的香气,眼中是她如花笑靥,她带着笑容越来越近,这一刹那再次出现那个错觉,她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就像妻子等待丈夫一般。
心里一热,戒备却在同时成百倍的增加,裴羁伸手,将苏樱挡在身前:“什么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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