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十几个侍从,每人亦只是背着一袋箭,两阵箭雨之后,箭矢已经见底。他目力极佳,方才已将对面的情形看得明白,受伤的十几个人已经到客舱躲避,眼下窦晏平能用的,还有二十五六个牙兵和侍从,人数依旧占据优势。
况且那些牙兵都是上阵杀敌的老兵,侍从们擅长的则是防护警戒,一旦近身肉搏,他胜算太低。
船夫得了命令,奋力摇桨,客船逆着水势,推波破浪向岸边行去,客舱里突然吵闹,裴羁回头,听见苏樱的声音:“放我出去!”
舱内。
侍从紧紧挡着门,苦苦哀求:“请娘子留在舱中休息吧,郎君下的是死命令,某不能让娘子出去。”
苏樱抓起案上的茶壶砸过去:“让开!”
侍从闪开,茶壶砸在墙上,淋淋漓漓一地都是碎瓷片和水,阿周急得扑上来抱住:“小娘子,出去不得啊,外面打起来了,太危险了。”
苏樱依旧在嚷,抓到任何能抓到的东西往侍从身上砸,一双眼紧紧盯着窗外。客船现在是往岸边去了,方才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是裴羁这边占上风,因为这边船上一直不曾有受伤呼救的响动,窦晏平只怕是着了他的道。
裴羁心狠手辣,窦晏平正直纯良,阴谋诡计这一套,必定不如他得心应手。眼下船已经向岸边停靠,窗外的水已经不很深了,这个时机正好,跳下去,她应该能游到窦晏平的船上,窦晏平也不至于再束手束脚,处处顾虑着她的安危。
“小娘子小心!”阿周还在劝,“地上都是瓷片,别扎到了。”
苏樱深吸一口气,停住了手:“周姨,你去收拾一下。”
阿周定定神,看她眼下已经安静了,果然去拿畚箕打扫,侍从头脸上都被泼了茶水,湿淋淋的抹了一把,苏樱扔过去一块布巾:“擦擦吧,我也知道不怪你,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侍从不敢不擦,接过来往脸上一抹,苏樱趁着空隙跳上书案,猛一下推开窗,探头出去。
闻到带着淡淡腥味的河水,看见船舷上被惊起的白鹭,苏樱扒着狭窄的窗框努力向外,腰间突然一紧,有人抓住了她:“下来。”
裴羁。苏樱没说话,挣扎着只管往外爬,他箍住她的腰狠狠拉回来:“苏樱!”
苏樱跌进他怀里,他打横抱住她,愠怒中压低长眉,从书案上一跃而下。
便不能有一时一刻,顺着他么。大步流星抱着人往舱门处走,她在挣扎,又踢又打,狠狠咬着牙,裴羁伸手,向她脑后一按。
砰。船身在此时重重一震,窦晏平的船追上来了。
船头正撞上船尾,距离拉到最近,窦晏平也不用绳索,飞身跃过:“裴羁,出来!”
身后李春几个跟着跃了过来,甲板上裴羁的侍从拔刀来迎,窦晏平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每一个他都认得,如今却成了厮杀的敌手,咬牙拔剑:“叫裴羁出来!”
舱门打开,裴羁抱着苏樱快步走出。阿周紧紧跟着身后,红着眼睛质问:“你把小娘子怎么了?”
方才她看得清清楚楚,裴羁在苏樱脑后按了一下,苏樱便昏了过去,此时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吓得她手脚都软了:“你怎么能出手伤她?”
“只是暂时昏迷,不会伤身。”裴羁道。
五陵子弟即便不走习武的路子,也会自幼习练弓马,这是他从教武的师父处学得,找准穴位用对力气,可让人昏迷一刻钟左右,不会伤身。如今两边交手,刀剑无眼,若是由着她的性子横冲直撞,万一受伤,百身莫赎。
抬眼,船尾处白衣一晃,窦晏平跳了下来,侍从们挥刀迎上,另一边船夫飞跑着往船舷边抬梯子,船还在往岸边行驶,距离近岸,还有两三丈的距离。
裴羁抱着苏樱,快步向船舷边走去:“放梯子。”
“站住!”窦晏平已经看见了,挥剑击退两个纠缠的侍从,一跃追过来,“放下樱娘,我饶你不死!”
裴羁置若罔闻,脚步不停。
身后风声和着剑刃破空的声响,窦晏平飞身扑来:“放下樱娘!”
当!兵刃相交,一名侍卫斜刺里冲过来,挥刀挡住窦晏平,裴羁头也不回,来到船舷近前。
“站住!”窦晏平一剑刺在侍从右肩,侍从手中环首刀落地,趔趄着退开,剑尖上滴着血,窦晏平足尖点地,一跃而起,“裴羁,放下她!”
裴羁踏上长梯。身后剑声破风,一霎时来到近前,手中抱着苏樱,并不能分身来挡,裴羁压眉,在最后一刻微微蜷起肩膀,牢牢护住怀中人。
后心上陡然锐疼,窦晏平刺中了他。他倒并不是一味心慈手软,竟然也刺得出这一剑。
剑刃入肉,怪异的柔软触感,窦晏平看见迅速晕染的血色,看见裴羁丝毫不曾躲避,只是护着怀里的苏樱,他脚步不曾停,依旧向长梯走去,让他此时万般愤懑不平无处发泄,长啸一声,骤然收剑。“裴羁!”
却在这时,听见远处几声长叫:“郎君!郎君!”
窦晏平抬眼,岸上烟尘卷到半边天空,无数人马正往跟前狂奔,最前面的是张用和吴藏,飞一样奔近了,不等到跟前就飞身跃起,借着冲刺之势扑向客船:“郎君,援兵已到!”
无数马蹄声、脚步声,震得水面都跟着颤动,窦晏平提着滴血的长剑,望向岸上衣甲鲜明、队列整齐的人马,不是侍从,是士兵。闻名天下,骁勇善战的魏博兵,裴羁的援军。
他竟不知不觉,招来这么多援兵,他终归还是疏忽了,功亏一篑。
“晏平,你还是心肠太软。”长梯上裴羁回头,怀中犹自紧紧抱着苏樱,淡淡说道。
方才那一剑,他早料到他不会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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