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往客院去,无缘无故关了裴羁这么多天,他得亲自登门赔个不是,正好也将这些天的疑惑与他说说,一同参详。
刚走出几步,就见别院的管事急匆匆赶来:“节度使,郎君病了,今日不能回来。”
“什么?”张伏伽吃了一惊,立刻转身就往外走,“我去看看他!”
“郎君可能是疠气,传染,郎君请节度使不要过去,”管事连忙赶上,“郎君还说他支持得住,请节度使以军演为重,不需顾虑。”
不远处,阿摩夫人步子一顿,眼中透出欢喜,看来别院那边得手了。连忙上前:“大哥,我去照顾敬真吧。”
“你?”张伏伽顿了顿,若在从前,他必定毫不犹豫答应,可这些天处处透着怪异,他心中疑虑越来越多,“算了,大过节的,不折腾了,敬真心里有数,能应付。”
“大哥,”阿摩夫人趁机又道,“敬真病着,要么就不去巡行了?咱们在家里吃顿便饭,饭后一起为敬真祝祷。”
私宅几番出事,康白又一直求见,她也不想在此时节外生枝,最好是阻断张伏伽与外面的一切联系。
“好。”张伏伽打量着她,直觉她有目的,索性将计就计,“那就在家中便饭,裴相正好也无事了,一起吧,还有叶画师。”
入夜,圆月高照,天幕澄净,节度使府张灯结彩,门窗洞开,赏月宴在正厅开席。
苏樱一路行来,看见花丛里、廊庑下,处处都是持着刀枪的护卫,今夜府中的防守,比往日更严密数倍,是为了什么事?
心中突然一动,抬眼,抄手游廊另一边,裴羁慢慢走来。
灯笼连三聚五,将内外照得七彩流光,他消瘦的身影在无尽光影下寥落孤单,黑沉沉一双眼自始至终,紧紧望着她。
心尖突然酸涩到了极点,十数步的距离仿佛天涯,死死阻隔,周围都是人,他们还要装作陌路,不能露出破绽。
苏樱转开脸。
裴羁抬手按住心口,跟着转开脸。
眼前残留着她方才的模样,似刻在心上,灼烧着,片刻也不能安宁。他真是无用,到现在,还没能救出她。
正厅里,阿摩夫人隐在阴影中,冷冷看着。他两个必然认识,亦且,关系颇深。裴羁一向冷淡,但方才的目光,绝对是刻骨铭心。
“他怎么又捂着心口?”边上张法成皱着眉,“肯定藏着什么。”
“只怕是要紧的物件,或者皇帝给他的东西,”阿摩夫人低声道,“想办法探探底。”
若是重要的东西,早些到手,免得明天节外生枝。
“来了!”张法成眼睛一亮,看见苏樱,“我去接她!”
阿摩夫人心里一怒,他已经拔腿跑了出去。
廊下,苏樱越走越慢,近了,更近了,彼此都低着头,唯能看见绯色公服下的玄色丝履,踩着极慢的步调,一点点向她靠近。他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裴羁越走越慢,短短几步,怎么也不舍得走完。眼下,也许是今晚他能靠近她的最近距离了,等进到厅中,他们既不能一处落座,那么多耳目,连多看一眼也不行。
近了,更近了。绯衣的袍袖微微一动,蹭到了她梨花白色的衣袖,似有电流瞬间掠过,裴羁在无法压抑的激荡中,抬眼看她。
苏樱看见他眼中自己的身影,安安稳稳托在他瞳孔中,灯光流转,晕出一层光晕。刹那之间,仿佛有许多画面掠过,傍晚昏暗的书房,山道上染血的匕首,只是一瞬,到底又幻化成那疏疏落落的细竹帘子,帘内轻言细语,安慰着妹妹的他。
袍袖一掠,苏樱转开脸,当先踏进厅中。
“小娘子!”张法成迎上来,满脸是笑,“你随我坐吧。”
绯衣之下,裴羁握拳,目光凝成冰霜。
“不成呢,”苏樱飞快地看了眼阿摩夫人,“将军必是跟着老夫人一起,老夫人不喜欢我打扰。”
“不用管。”张法成道,“有我在,你不用怕她。”
门外一声通传:“节度使到!”
张伏伽携着夫人一道进门,脸上含笑:“都坐吧,今日家宴,不需拘束。”
苏樱拣着最下首坐了,抬眼,裴羁坐在张伏伽左手边,目光沉沉,飞快地向她一望,转过了脸。
苏樱便也低了头。
丝弦响动,歌舞齐发,霎时间酒过三巡。张法成饮了几杯,忽地看见裴羁向苏樱一望,又见苏樱也看着他,四目相对,虽然脸色平静,但仿佛又很不相同。蓦地想起阿摩夫人的话,那个叶苏,必定跟裴羁有关系,很深的关系。
张法成突然怒恼,再也按捺不住,提着酒壶快步走向裴羁:“裴相,我敬你一杯。”
裴羁抬眼:“我以茶代酒。”
“好说,”张法成笑着,端起他面前茶盏,忽地朝他心口一泼,“哎哟对不住,我帮你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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