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泪痕僵在脸上,无声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章佩佩生怕她跟裴浚置气,捋着她凌乱的鬓发,一字一句继续吩咐,
“他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要学会掩饰情绪,不要轻易在他面前露出不满,你要学会猜他的心思,不要违拗他的旨意....往后若是他女人多了,不再宠爱你,你也不要妒忌在心,你要学会自保.....”
“玉苏走了,我也要离开了,往后偌大的皇宫只剩你一人,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每一个字都跟刀子似的,一点点割裂凤宁对皇宫的牵念。
时辰不早,梆子声敲至三更天,黄锦已在外头催了,凤宁沉默地离开了司礼监。
这一路步子迈得快,身后的雨跟了一程又一程,不大却足够浸湿的她的衣摆,幽深的宫墙东一廊西一巷,怎么都走不到尽头,过去巍峨堂皇的皇宫,眼下忽如一座巨大的牢笼,困得人透不过气来。
扶着墙总算是走到延禧宫,掌事嬷嬷早得了消息,与一宫人搀着她进去,一通伺候,凤宁就这么上了塌,独自一人默默听着外头的潇潇雨声,闭上了眼。
仪式从子时筹备至凌晨卯时,太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称誉一番新帝功德,将国玺移交,裴浚呢,也给太后面子,盛赞太后劳苦功高,往后要克谨孝顺让她颐养天年之类。
太后至此彻底退出政治舞台,往后只安心做她的老太君,等着内外命妇朝拜了。
文武百官别提多振奋了,朝政总算得以顺利开展,那些积压的折子一日功夫便分派下去。
裴浚忙得脚不沾地。
太后这厢回了慈宁宫,见了章佩佩,什么都没说,将她搂入怀里,姑侄二人依偎许久,太后拭了拭泪,叹道,
“也好,既然不能做皇后,还不如嫁去寻常府邸做当家夫人,你记住,在皇宫里,哪怕是皇贵妃,那也是妾,那也得在皇后跟前低头。”
太后初入宫并非是皇后,起先得封昭仪,后晋封贤妃,往后贤贵妃,先皇后去世后,先帝见她大度能容人,提携她为皇后,至此太后在皇后的位置稳稳当当做了十几年,这样的经历让她深知,章佩佩入宫必须做皇后,那种在别人跟前伏低做小的滋味,她受够了。
眼下既然章佩佩不能入主坤宁宫,那不如寻个侯府勋贵嫁了,没有国母的荣光,至少有舒舒服服的自在日子过。
章佩佩释然一笑,“侄女已经不喜欢陛下了,侄女出宫一定好好选个人家嫁了。”
太后没说什么,吩咐打点行装,又赏了不少珠宝首饰,让章佩佩风风光光出宫。
离开时,正是下午申时,昨夜的雨没下痛快,今日天阴沉沉的,依旧燥热不堪。
凤宁和杨婉送章佩佩至东华门。
凤宁虽然不见悲伤,可情绪显见十分低落。
章佩佩将手中一个锦盒交给她拿着,又示意杨婉与她到宫门另一侧说话。
两位姑娘相视一笑,颇有泯恩仇的意味,一时谁也没开口,不约而同看向对面的凤宁,
凤宁正与一小宫女说话,原先那名婢女被太后处置了,剩下的这个是在慈宁宫一贯伺候章佩佩的小宫女,太后让她跟着章佩佩回家,小宫女是活泼的性子,将章佩佩留给凤宁的一盒首饰打开,如数家珍与她介绍,凤宁勉强挂上一丝笑容,默默地听着。
看到这样的凤宁,章佩佩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回过眸与杨婉道,
“杨婉,咱们俩虽斗了很多年,却也是君子之争,不曾伤感情。”
杨婉失笑,还是那副温婉端庄的模样,“我从未记恨你,甚至我很欣赏你。”
确切的说是羡慕,羡慕章佩佩可随心所欲地活着,不像她,自小被祖父严格要求,为世家闺范所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将那个位置视为目标,不敢行错一步。
章佩佩也深知杨婉为人,即便有城府,却不至毫无底线。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杨婉似乎料到她要说什么,笑了笑,“你说。”
章佩佩忧心忡忡瞥着不远处的凤宁,
“答应我,若是将来你做了皇后,替我罩着她一辈子。”
杨婉默了默,不假思索颔首,“我答应你。”
章佩佩知道杨婉这个人,一言九鼎,从不失信。
她放心了,又重新回到凤宁身边,重重搂了搂她,扬起明媚的笑容,
“别送了,回去吧,待我得空,便入宫看望你。”
章佩佩挥挥手,潇洒地离开了皇宫。
凤宁立在宫门内侧,看着她慢慢走出黝黑的甬道,一点点走向光明。
那里有一片广袤的天际,鳞次栉比的屋舍,小桥流水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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