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是皇宫的常态,每日均有人悄无声息离开,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凤宁也像是皇宫里一道不怎么起眼的涟漪,划过之后沉入湖底,渐渐不为人知。
宫里都是聪明人,尤其是养心殿的宫人,格外敏锐,该问的不敢问,不该问的打死也不问,哪怕如杨婉,发现凤宁几日不曾来御前伺候,也不敢多言。
倒是梁冰,一日夜里当值,实在按捺不住,踵迹柳海进了他的值房,开门见山问,
“李凤宁哪儿去了,整整五日不见她踪影,延禧宫也没了她的动静,公公,陛下是不是处置了凤宁?”
别看梁冰性子闷,不苟言笑,一旦那个人放在心里,便轻易拔不出来。
柳海神色严肃盯着她回,
“梁冰,别的事咱家不管你,但李凤宁三字,往后养心殿再也不许提。”
梁冰一呆,心头郁郁回了西围房,一抬眼,那张熟悉的长条桌案还在,一左一右与她并排,她嫌挤,那丫头却非说喜欢跟她挨在一块,新一册《诗经》译了两页开头,小狼毫还沾着未褪的墨汁,那盏新发放的紫纱宫灯换了蜡炬,案后空空如也。
再无人在她忙得抬不起眼时,给她递来一盏温茶。
再无人俏生生蹲在她身侧,软绵绵唤她一声姐姐,蹭进来一页账目让她指点。
再无人在她不得空用膳时,嬉皮笑脸强塞一记点心入嘴。
梁冰不知裴浚心里如何。
总之她很难受。
空执杯盏张望窗外。
明月依旧,蝉鸣越幽,不见来时人。
*
裴浚连着五日不曾回养心殿,那一夜养心殿杯盏碎了一地,雨停后,他去了乾清宫,一个堂而皇之吃避子丸的女人,他没有处死她便已是最大的仁德,不值当他动怒,更不值当他失态。
回到寂静的乾清宫,这里二十七架床,随他选卧,他是天子,坐拥四海,背负江山社稷,一个女人于他而言算什么?
有的是愿意给他生孩子的女人。
裴浚自嘲地笑了一声,将这桩事从脑海拂去,重新投入公务。
锦衣卫和东厂每日均有浩如烟海的邸报送来皇宫,两厢应照,相互牵制,裴浚靠着这些邸报掌控朝堂的动态。
他太忙了,乾坤在握,登基那日颁布的宏伟蓝图是时候一桩桩去拓行。
及冠礼后,新政彻底铺开。
先帝在世,穷兵黩武,冗兵冗员,民不聊生,裴浚登基便下旨“准两京十三府,掌印官员,佥书,公侯伯都督,都指挥,及各部衙门自请裁员”。
这一条最初虽是他与杨元正共同商定,杨元正毕竟身居朝廷多年,裙带关系错综复杂,真正推行时备受掣肘,如今裴浚当政就没那么多顾虑,正好清算杨党人员,大刀阔斧消减冗员。
广开言路。
过去先帝不听劝告,言路避塞,就连登闻鼓也弃之不用,裴浚重启登闻鼓,许巡城御史与各科给事中轮流坐镇,又召集三法司衙门,完善各级诉讼规章,修补增订律法,令有法可依,有冤可诉。
先帝朝滥用官宦,积弊已久,不少宦官打着皇帝的名义奔赴各地,搜取民脂民膏,令当地官员商户与百姓苦不堪言。裴浚于是轻简各省驻地内侍,还政于民。
再有东南倭寇频扰,裴浚下令大力操练水军,整顿海防。
就这么没日没夜忙了一个多月,一日月明星稀他去奉先殿给父母上了香,路过延禧宫附近,隔着数道宫门遥遥往延禧宫望了一眼。
延禧宫内有一座三层楼的亭台,他恍惚记起,新年伊始,李凤宁病重,他曾陪着她在顶楼看过一会儿烟花,那段时日她大病初愈,吹不得风,姑娘在屋子里闷了几日,非闹着爬上了楼台看烟花,他无奈陪她看了一会儿,后来见风大,愣是将人拎进了屋,她没看尽兴,窝在被褥里埋怨了他许久,正因为此,后来才有了城墙那一场盛放的焰火。
裴浚立在咸和左门没动。
夜深,知了歇了,整座皇城寂静无人,月色被云层遮去大半,洒落幽黯的光影,他背对着人,挺拔身影,模糊的轮廓,眉眼藏着无可撼动的逆流,
柳海陪着他站了许久,腰酸了背驼了,那人终于冷清地问了一句,
“她身子怎么样了?”
那夜他叫她滚,她冒雨而来,又是月事,又是避子丸,腹痛不止。
柳海听了这话,猛然抬起眼,眼底覆过一阵阴霾,
“万岁爷....”
他仓惶往下一跪,冷汗沿着毛孔炸出来,整个人抖如筛糠。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看书看累了就去欣赏音乐美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