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安安静静,落针可闻,过一扇半开的折门,柳海先一步进去,凤宁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方提着衣摆跟入。
裴浚这厢刚发了汗,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捂着额正躺着呢,听到柳海一阵喜笑颜开道,
“万岁爷,您快瞧谁来了?”
还能有谁值当他这般欢天喜地,裴浚阖着眼已然知道那道身影渐渐靠近。
他没动,也没睁眼,显得他多期待她似的。
柳海摆手示意凤宁往前,自个儿悄悄掩门退下。
天色渐昏,东墙下的长几早燃了一盏八面玲珑纱灯,凤宁慢慢踱着步子靠近,探头一眼,瞧见裴浚微微侧身靠在引枕假寐,昏黄的光倾泻他一身,罩着他周身都柔软了些。
脸色果然有些发白,人也瘦了一圈。
凤宁手指掐了掐衣袖,缓缓下拜,“罪女李凤宁叩见陛下。”磕了个头,半晌不见上头有动静,忍不住抬起眼,这下那人已坐起身,手捏着帕子覆在头额,目视前方没有看她,只冷淡说了一字,“起。”
凤宁小心翼翼起身,垂着眸不敢看他。
空气恍惚凝滞,只见些许尘因在灯芒下翻腾。
裴浚随意靠着引枕,身姿半躺,面色深沉,眼底暗藏锋芒。
明明前一夜还倚在他怀里情意绵绵,次日便曝出避子丸一事,当时情绪反差过于强烈,以至于眼下二人还没法面对彼此。
那日口口声声放话,这辈子再也不见她。
裴浚视线就没往她身上瞄,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为什么吃避子丸?”冗长的静默后,裴浚率先发问。
大约是烧刚退,嗓音冷中发哑,仿佛撕裂的帛,带着几分涩。
凤宁再次跪下来,知道他容不得人糊弄,也不再做遮掩,便如实道,
“回陛下,臣女见了宫墙内尔虞我诈,心生惧意,不敢入后宫,不敢生孩子,当时的念头只想留在您身边做女官,遂出此下策。”
裴浚其实也料到了这个缘故,可听到耳朵里,还是燃起一阵钻心的怒火。
“你就这么不信任朕?”每个字跟从齿缝里挤出来,泛酸犯狠。
凤宁目光落在榻沿,眼眶胀痛一瞬又渐渐回神,坚定不移地回他,
“陛下能保证一辈子爱护臣女吗?等臣女老了,您后宫佳丽三千时,您还记得臣女吗?您以前总教导臣女,人要靠自己,可臣女实在没有那等能耐保护好自己和孩子,也没有那份城府足够在后宫争得一席之地。”
这话一落,蓦然像是有根弦同时将二人的心给揪住。
可凤宁大抵是被这份无可企及的期待折磨得太久,久到已习以为常,很快吁了一口气,渐渐退出那份弩张的情绪。
她这端一松,裴浚那头的紧绷感戛然而止,剩下的反而是无可填平的空落。
每个字都令他无比愤怒,可真正拼起来,又不得不承认,她所虑并非没有道理。
曾几何时,他告诫过她,不要将期待落在别人身上,唯有自己才可信,而现在那枚梭镖真正捅到他身上时,才知道有多难受。
裴浚哑口无言。
他从不许毫无意义的空诺,“一生一世”这样的字眼,他说不出口。
凤宁闭上眼,鼻尖掠进久违的奇楠香,清冽依旧,是那么的好闻,她甚至忍不住沉浸其中,不是为了贪恋,而是为了将来某日漫天秋叶飘下时,能有一片滋味令她回念。
她从来没想过要遗忘他,只是她的脚步再也不会为他而停留。
又是一阵冗长的静默,气氛像是凿在深渊的湖,无波无澜。
直到窗外有晚风拂掠进来,渐渐吹起一阵涟漪。
“朕渴了。”他干硬地说出三字。
“哦...”凤宁连忙提着裙摆起身,折去一侧高几给他倒茶。
倒了满满一杯温水,递至他跟前,男人清隽的眸眼垂下,信手接过,指尖不经意地触到她指腹,凤宁下意识一缩,看着她避嫌的样子,裴浚喉结猛地一阵翻滚,捏着茶盏一饮而尽,搁在一旁,面罩冷霜。
她那日人虽走得匆忙,可碧纱橱里的箱子却早早整理齐全,可见她已随时准备从他身边撤退。
没心没肺的丫头。
凤宁不知为何惹怒他,继而退至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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