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浚长长吁了一口气,嘉许何楚生道,
“爱卿的话朕会时刻谨记在心,时辰不早,爱卿早些回府,莫要冻着。”
*
穿堂的风很凉。
却没李凤宁此刻的心凉。
斜阳将她眸底的泪切成细碎的光,她抱着刊印好的礼记和诗经,慢腾腾从甬道的台阶挪下来,冷风刺在她鼻梁,似有针密密麻麻覆在心尖,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五内空空地往回走,沿着抄手游廊出了礼部的角门。
今日可真是个好晴天,你瞧,紫禁城的上空蔚蓝无边,没有一丝闲云。
凤宁将心里的抑郁一扫,看着手中两册书露出笑。
最后两册书译完了,李老头骂骂咧咧赶在年前给她刊印出来,上午见他时,他一个人在喝闷酒,
“其实过去我都是骗你的。”李老头忽然眼底含了泪。
他面颊早已瘦得脱形,唯有一块薄薄的皮肉在骨外翻滚,面颊不知何时起长了斑,是真的上了年纪,他埋脸在掌心吸着鼻子道,
“过两日又是除夕,我很想她,我多么希望她能陪我过个节,她爱热闹,我可以给她买束烟花,买个炮仗,她还没戴过金镯子....”他还没有为她使过力,她就离开了。
浊泪一颗颗往下掉,他从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银票,捧着给凤宁瞧,
“你看,我一个孤寡老人,得这么多银子作甚?”
凤宁望着李老头空洞的双眼,像是填不平的寒窖,实在叫人揪心,陪着他喝了几杯。
午膳时,李老头将这些银子分给了底下的工匠,
他大手一挥,“拿去,给你们家的娘们买些好吃好喝的。”
番经厂最新印出的书送去了礼部,恰好凤宁要往礼部来,拿出两册想亲自奉给裴浚,算是交差,然后便在礼部正堂外的甬道听到了里面一席话。
她当然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不可能给与她妻子的身份。
可人总是要在最后一刻才彻底死心。
凤宁又笑了笑,一人徜徉在寂静的青石砖道,深红的宫墙像是一片巨幕铺在她眼前身后,浩瀚又瑰丽,她轻轻抚了抚墙面的斑驳,脚下堆了些尚未融化的冰渣,她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地响。
方才那位礼部郎中给她了一个大大的封红,说是感谢她这半年给与礼部的协助,这一年告一段落了,明年新春的太阳升起时,又将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卷卷。
他应该将它照顾得很好吧?
凤宁带着这样的心情回了跨院。
登车回府,见素心倚在门口的廊柱抹泪。
凤宁疑惑地走过去问,
“怎么了,这是?”
素心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接过她手中的书册搁在桌案,又替她褪下皮袄,这才跪在她跟前解释,
“姑娘,方才明婶子家的胖哥儿递消息来了,说是奴婢娘亲昨夜摔了一跤,脚肿的老高,什么活都干不了,奴婢....”
凤宁不等她说完,已开口,“我知道,我原也没打算留你在跨院过年,”说到这,她笑起来,“你等等。”凤宁起身去了里间,从压在床榻底下的盒子里拿出一张十两的银票出来,笑眯眯递给素心,
“多谢你这半年的照顾,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拿着回去过年吧。”
素心长了这么大,从十岁起在李家当差,一共都没挣十两银子,如今姑娘一口气给了她十两,她激动地哭成了泪人儿,
“姑娘,您真是奴婢见过最好最好的主子,赶明儿待奴婢娘亲腿好了,奴婢立即回来伺候您...”
凤宁闻言忽然恍惚了一瞬,“那该是开春了吧?”
素心接过银票,收在兜里,拂去泪一面给她斟茶,一面回她道,
“明年开春迟着呢,得等正月初十,奴婢回去几日,尽量赶在初五前回来伺候您。”
凤宁眼底的笑明亮又温柔,接过她的茶盏握在掌心,没急着喝,
“无妨,回去好好过个年,不急着回来,兴许我也要回李家呢,到时就见着了。”
“时辰不早,快些回去吧,赶在天黑前回家吃口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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