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下,下来的人却不是管湘君,而是三房地叶梅芸。
沈瑞见状轻轻挑了挑眉,心中倒是忽而想起近日听到的那些个关于楚老夫人的传言,现下瞧着是当真不管事了。
只怕再过个十年八年,这楚家便不知道到底是姓楚还是姓管、叶,不过这样也好,就楚家那几个肥头大耳的蠢货,早晚要将这偌大的基业给败个精光。
若非楚老夫人当年钦点了管湘君掌家,只怕沈瑞现下还当真寻不到个能将这件事做周全的。
叶梅芸不是空手来的,她一走上高台,众人便看见了她手中的圣旨,明黄色的绢帛在日光下分外惹眼。
但她却并没有立刻念圣旨,而是高声道:“妾身今日谨代楚家来同诸位给个交代,几日前沈公子便同楚家做了笔生意,以中都商行的名义前往各地,同各地商户共建学堂,以保各地学子都可得名师教诲,而今各地学堂已经在规划建设了。”
“会选朝廷内外有学识名望的先生为诸位授课,诸位只需要参加入学考试,分数合格者即可免去束脩……”
叶梅芸说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顿了顿,她实在是不大想加上沈瑞想出的那个奇怪的名字,但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缓缓道:“沈公子称之为义务教育。”
若换做要她来做主,大约定是要将这些古怪的名字全都剔除出去的,只是来时管湘君却叮嘱了句,沈家那个给楚家的事万金的信任,而今与他这些细处的纵许,也不过是两家联系关系的手段。
“每次科举之中各地学子的表现直接与当地官员晋升挂钩,每年还会两次为考核之中成绩最优者派发奖励,由当地税收支付,名为奖学金。”
“诸位还可在当地出力修建学堂的商户门下做活赚钱,以此或是补贴家用或是用来购买衣食,此制度名为勤工俭学。”
叶梅芸将三个制度说完后才看着台下已经呆愣住的学子,她也算多年掌管家中生意,虽不如管湘君一般处处行走,但也从没少见过半点疾苦。
而今看着底下这些早在多日奔波中将原就破烂的粗布衣服折腾得更加狼狈,却也只能局促地裹紧的学子心中不免生出一声叹息。
“三个制度合一,陛下已经应允,望诸位可一展宏图高志。”
叶梅芸到底没有亲自去宣读圣旨,而是双手奉着递给了身侧的礼官。
沈瑞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而今陛下对世家大都心怀打压之意,他们如果不愿意被他人砍下枝丫,就要自己学会如何收拢自己的势力和野心。
凡是能被陛下瞧在眼中的就只能是为了陛下所做的。
礼官原本以为自己今日在此就只能做个来凑数的看客,没料想到还真有自己能做的活,当即用帕子将手上的汗擦了又擦,快步迎了上去。
他目光匆匆扫过圣旨上的内容,只觉着方才就已经震颤不已的心而今更是陷入了惊涛骇浪之中,他原只觉着这是沈楚两家的事情,却不想这么短的时间内,圣旨上就都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
但他清楚自己的作用,稍清了清嗓子便将圣旨上的内容高声念了出来。
原本底下还半信半疑的学子,现在即便是跪倒在地,也依旧是惊喜交加。
等到圣旨宣读完了,沈瑞有些懒散得打了个哈欠,一睁眼,却瞧见不知多少双眼睛,里边儿跟打着灯笼似的,亮晶晶地盯着他。
他下意识向后仰了仰身子,面上显出些嫌弃:“少来,你们背地里骂我的话,我半句也没少听,别装熟。”
此话一出,顿时就有脸皮薄的人尴尬地挠着头,悄悄错开了视线。但寒门商贾之中能把书读到这份上的,没点脸皮同宗族里掰扯真是不成,他们年年考不中,年年都要同七大姑八大姨、四叔二大爷唇枪舌战,才能为自己挣出来明年的束脩。
夜里读书的,保不齐天亮了还要替家里出去叫卖或者下田呢,没点厚脸皮,光是穷讲究那些文人的风骨,早饿死了。
是以,即便现下面对着沈瑞的冷脸,也不觉着多羞愧难当。
“今日之事多谢沈公子,修筑学堂、免除束脩,甚至还要倒着给我们钱,这是我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其所耗费亦是巨大,是以沈公子亦是天下寒门学子的恩人。”
沈瑞目光微动,面上却只是嗤笑了一声:“现下夸赞我两句,便觉着可以将从其的事情一笔勾销了?”
说话的是个实诚的,连声道:“我等绝无此意。”
沈瑞面色稍微好了些,等着听他的狡辩。
“我等文人,从来都是要明辨善恶、针砭时弊,从前沈公子德行上多有亏欠,我等便不能与之苟同,而今沈公子所行泽被天下,我等也自然要夸赞。这两件事绝不能混为一谈。”
他被同窗拉扯了几下,都没停下自己口中的话,似乎是最后才瞧出来沈瑞面色不大对劲,于是有些底气不足道:“这到底是我等的责任所在……”
周遭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就算迟钝如他也终于觉出了些不对劲,悄悄闭上了嘴。
片刻后便听见高台上的人问道:“名字,籍贯。”
“江东赣州人氏,陈方平。”
“考中了?”
这下有些羞愧了:“未能考中……”
沈瑞看着他,哼笑一声:“我记住了,下次科举考中的人里若是瞧不见你,你就完了。”
那人下意识颤抖了下身子,觉出了些来自于夫子的压迫感,头上顿时生出好些密密麻麻的汗珠出来,但心中也知晓算是沈瑞的好意,连声应了下来。
沈瑞忽而轻笑了下,而后朗声道:“诸位,今日之事真正应当感谢的并非是我,而是诸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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