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投诉他们。”
“程生,何必赶尽杀绝?给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嘛。我如果想抹黑你,自己编新闻就可,何必穿着泳衣在这里等个大半天。这水虽然够暖,但我的脸很冷啊。”说着,一阵风吹来,何澄摸着两边脸颊,打了个喷嚏。
程季康戴上泳镜,长手臂抵住泳池边,手脚往外一蹬,“追上我再说。”他双手交换着扑水,并没刻意加快速度,否则倒像在欺负她。他游到另一边泳池,摘下泳镜,见到何澄正在岸边,急急忙忙从另一头奔来。池边水多,她跑得急,差点滑倒,幸好站稳了。
她见程季康已游到池边,笑起来,“哎呀,还是比你慢。”
“你作弊?”程季康双手手臂交叠,下巴抵在手臂上。
她来到他跟前,双脚脚趾圆润洁白,他抬起头,眼看她笑盈盈,“你只说追上你,又没说什么方式。不过,我只当程生跟我开玩笑,无论我追不追得上,你都会接受采访。因为上次你说过,如果我跳下水,你就会答应。你无论如何不像是个会食言的人。”
“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程季康说,“那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记者。尤其是女记者。”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偏见。但我希望你可以给个机会我,也给个机会你自己,让全香港市民通过我们的杂志,增进对你和程记的了解。”
在这疲倦的长夜,她精力十足,没有半点等人等了半天的倦意。许是初入社会,还没被折磨透吧,她看上去仍抱有“只要自己努力工作,就会过上好日子”的天真幻想。
但不知为何,今夜,程季康不想打破她的幻想。或者,连自己也天真得被她说服了。他说:“好。我去冲个凉,等下酒店lobby见。”
半小时后,程季康来到大堂吧时,何澄却不见人影。他点杯金汤力,听到另一头人声鼎沸,原来是某乐坛天后跟她的小男友手牵手,从酒店出来。两人被保安护卫着,外面是一众记者媒体。他细看时,察觉何澄也在媒体里,正从挡在她跟前的高头大马男人肩膀上方,狂按相机快门。
天后情侣走得快,媒体也跟着出去,何澄却在酒店大堂那儿转身,笑嘻嘻地朝大堂吧这边走来。
程季康说:“看来收获颇丰。”
“这次真的发达了!老板一定夸我厉害!出一趟差,做两单新闻!”她兴奋地坐下来,开始翻看酒水单。程季康留意到她直接跳过前面贵价酒水,只看便宜的非酒精饮品。
他说:“我请。”
“喂!不要给我老板省钱啊。如果不是回去还要写稿,我一定饮些贵的!”她要一杯卡布奇诺。他想起还没知道她媒体跟姓名,而她正掏出小录音机跟本子,上面印有《得周刊》的logo。的确是本正经刊物,虽然为了好卖,也不时抢些博眼球新闻。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惊呼:“不好意思,我忘记自我介绍了。”这个活泼的女孩,此时突然换上正经模样,郑重介绍自己供职媒体和名字。“何澄。我叫何澄。”
此时此刻,何澄打开小录音机,抬头凝视眼前人。她将自己藏在记者这一职业身份后,认真道,“程生你好。很高兴你今次接受《得周刊》的访问。我知道通过狗仔队多年渲染,外间对你印象是纨绔公子。但据我在澳门所见,你绝非如此。到底外界对你有什么误解,你又有什么话想跟周刊读者讲呢?”
虽然稚嫩,但足够专业。
程季康注视桌上那支小录音机。黑色长方形一块物件,有点丑,唯有一点不断闪动的红光,照进他眼里。
程季康从小注重物质享受,衣食无忧,他曾跟某任女友自嘲说,自己是个没有灵魂的人。香港大把他这样的务实利己主义者,九七前为自己留好后路,打点家庭,举家移民。九七过去了,马照跑,舞照跳,钱照赚,又跑回来。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长出了一层黏腻的膜,人们管这个叫灵魂。他在何澄这潭清澈的水面上,照见自己不曾对外透露过的野心,被这不断闪烁的红光,看得一清二楚。
第13章 【1-13】你同情有钱人?
何澄坐在记者部主任面前,垂着脑袋,盯着桌上的小录音机。这设备正在充电,一直闪着绿色的光,像黑暗中蛇的一只眼睛,盯着她。
主任也盯着她:“这篇稿出来,你知道外面会怎么说?会说我们收了程记的钱!”
“我觉得,外面一直将程季康妖魔化,尤其最近琳达嫁豪门,而程季康跟她的两年情又被翻出来讲,他被人嘲讽‘爱情事业两失’……”
“你同情有钱人?不如同情下自己啦!程记生意再差,程季康都有黄金地段几间铺在手。香港地,地皮就是钱。他有地皮就有钱,我等穷人没地没钱。他这种资本家有什么好同情的?当初找什么琳达艾米约会,不就是搏曝光吗?现在觉得自己形象插水,又想洗白,树立良好人设?哪有这样的好事?”主任一口气说个不停,将前半生的不顺都借题发挥,仿佛他郁郁不得志、每日跟老婆吵架、儿子叛逆不归家,都是因为程记多开了几家饼店,程季康多约会了几次艺人模特。
见何澄低头不说话,他又不知从何而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又开始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每年都有新入职女记者,藉着采访财经新闻这条路,去接近城中未婚或离异才俊。但能高嫁的只是少数,大部分就是陪人玩一玩。”
何澄觉得被侮辱,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他。主任没在意她表情变化,仍是摇头晃脑,“《得周刊》不介意你们借我们光环,但真要这样想,你何不去电视台做个新闻主播?平台更大,光环更亮。”他一拍大腿,“哦,你没在本地念大学,英文不够好。去不了大平台。”
何澄深感气愤,浑身热血冲到脑袋,手臂毛孔也竖起。
是,她做这个访问是有私心。唯一的私心,就是为挚友程一清搜集香港程记跟程家讯息,因此她确实在采访中,问了程季康一些家庭问题。但最后她在文中只用了部分,大部分内容都围绕程记这个小切口,去写香港手信业甚至旅游业、餐饮业,香港整体经济的大背景。为了写好这篇稿,她跑图书馆做了不少资料搜集。
她捏拳头,站起身,“我知道自己水平有限,所以,如果你认为我这篇稿写得不够好,我认。但如果你认为我去采访程季康,是为了当gold digr,那你侮辱的不光是我,还有你自己身处的这个行业。”
何澄狠拉书包拉链,单边背在右肩,起身,“这篇稿如果需要改的话,你再找我。我作为职业女性,还有好多事要做。再见。”
离开门口时,何澄感觉到身边很多假装忙碌的同事,都在看她。否则原本哒哒的键盘声,为何全部静止。她觉得自己很像tvb职业剧的女主角,爱憎分明。像是心里有一只大鸟要飞向天空,她脚步轻快,坐小巴回家,为次日采访美容院老板娘做准备。
心头种种澎湃,在打开家门后,突然自云端掉落——
屋苑窄小,一家五口人聚在一起,奶奶天天问老爸,孙女什么时候嫁人,“为家里腾位置”。但她又占家里多少位置呢?家里就一小片客厅,已是全家人活动场地了。吃饭时,从厕所对门墙下搬出一张折叠圆桌,放在客厅中间,就变成餐厅了。
这天姑妈也来了,跟奶奶和妈妈一人坐一张小凳子上,叽叽咕咕。自从表姐嫁了个小商人后,姑妈就吐气扬眉起来,在她家说话声音也特别大,“何澄,你一回来就躲房间里干嘛?出来跟我们聊天嘛。”
何澄忍不住翻白眼。房间?什么房间?客厅里间出来的一张上下铺,妹妹睡下铺,她睡上铺。床头夹一盏小灯,墙壁上凿个柜子,塞上书,她趴在床上小桌板上看书码字,就是她的“房间”了。换衣服最麻烦了,她要爬上爬下,到洗手间里换。洗手间也窄,转个身都难。换睡衣时,她懒,把床帘一拉上,蹭蹭蹭地,躺着就把衣服换了。家里人说话声音大,她嫌烦,也把床帘一拉,趴在小桌板上,写她的采访提纲。
床帘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她吃一吓,惊恐地看着外面。姑妈那颗精心修缮过发型的脑袋,站在床边,冲她说,“躲在这里干嘛呢?家里有客人了,也不出来招呼一下?”
何澄没回过神。客人?什么客人?后来才意识到,姑妈说的是她自己。她受了惊,忍不住喊:“万一我在里面换衣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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