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们,是我们。”
程季泽“嗯”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像他微抬起的下巴。程一清跟他说稍等,回头对里面大喊:“老爸老妈,我出去一下。”
德婶从二楼探出头来,高声叫:“又出去?今晚在家吃饭吗?”她一眼见到程季泽,意外。程季泽抬起脸,礼貌地跟德婶招一招手,也昂着脑袋,微微抬高音量,“今晚我请程一清吃饭,后面再请你跟德叔吃。”
“那你们俩吃完饭,你到我家来喝完汤再走?今晚煲了五指毛桃猪骨汤啊。”
“不用啦!我们去谈正事。”程一清走出店门,一只右手生硬地往下拉铁闸门,程季泽上前帮忙。关了店,程一清要往摩托车棚走:“你坐我车尾,我带你去间茶餐厅。”
“我们打车去。”
“你信不过我车技?”
“……还是打车吧。”
最后,摩托车没开成,茶餐厅没去成。两人到东方宾馆西餐厅去吃东西。程一清问:“你们有钱人都喜欢来这种好像很有情调的地方吃饭吗?”
“第一,我不是有钱人。第二,这里安静,谈事情方便。”程季泽没跟她讲,他觉得这种西餐厅模仿得不到位,怀旧英文金曲有种在都市里搭起七十年代美国农村的错位感,用粤语讲是九不搭八。但无论如何,在千禧年的广州谈事情,这种地方最合适。
两人打开餐单,程季泽说,“这餐我请。”
程一清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忽然觉得她眼神有些微妙,事情似乎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但他仍照样演下去,“你想吃什么?”
“先谈正事吧。免得等下彼此谈不拢,不愉快,都吃不下。”程一清合上餐单,“我答应跟你合作,但不是以之前你说的方式。”
在外人看来,程季泽素来颇有涵养,充满耐心,从不轻易发火。但这事一波三折太久,每次在他以为要结束时,临门一脚,又起波澜。他内心有些无名火,但他伸手握住水杯,喝一口水,让自己冷静下来,“说来听听。”
“我们两边一起成立新公司。你出钱,我出配方。”
程季泽放下水杯,“不可能。”
他动作太利落太有力,水从杯子里溅出来,掉到桌布上,掉到他手背上。程一清抽出纸巾,一张放在他手背上,一张用来吸桌上的水。他看着她拿出来的纸巾,是超市买的打折劣质品。
劣质品,怎敢跟他这样谈判?
“我坚持原来的方案。”
“我也坚持我的想法。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双程记,这样可以跟广州和香港两边都区分开来,但是又有关联。新的世纪,新的开始。”
他觉得可笑。“你缺钱,我们有钱,你们有配方,我们想买配方。就是这么简单,ok?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搞得这样复杂。”
程季泽还有最后一张牌。
这次见面前,他打听过,程一清的债务还没清。虽然他不清楚,她到底用什么手段让债主延长债务期。不过,女人,尤其一个漂亮女人,无非那几种手段。他感觉程一清不是这种人,但人到绝境时,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呢。
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只要程一清还欠着钱,他就始终保有优势。
他冷淡地起身:“很可惜这次合作不成功。”他边说边掏出黑色长钱包,从里面捻出几张百元,“我说过这顿我请。”
程季泽将纸币放在桌上,用刚才喝水的杯子压住,“我明天就要回港,今天还有些东西要收拾。这里没有别的事,我不会再回来——”
“你会。”程一清平静道,“因为你急于做出些成绩给某些人看。比如,你爸,你大哥。”
程季泽的目光越过那个玻璃杯,看向她。
这个女孩,并非如他开始所想那样蒙昧无知。
好友何澄搜集到的资料,像雪一样融在程一清体内。她将这些资料提纯成对自己有利的话语,又变作温和却犀利的一柄剑,并不扎向对方,而是轻轻在他皮肤上撩过。她要让他知道,她虽贫虽弱,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她说:“你爸非常希望进入内地市场,是吧?你哥程季康,他才是香港程记的接班人,他在家族企业内部已经站稳脚跟。所有关键岗位都被他安排了人,你插手不了,连你爸都忌他几分。但内地不一样。你想想,如果你只是买下配方,配方到手,可能短期内你爸会将你放进公司,做个或重要或不重要的职位。但后面呢?公司还是程季康的。你做得不好,他照样会防着你。你做得好,他会直接下手除掉你。为何不另起炉灶?”
“我跟我哥关系很好。”
程一清压根不信这种屁话。何澄把采访时的每个细节都告诉她了。程季康眼睛里都是野心,每次被问到关于程季泽的问题时,他的微表情都透露出不快。而且,他显然在逃避这个话题。
程季泽不是蠢人。他会不知道他哥忌惮自己?还要为他卖命?
她罔顾程季泽言语,像在继续自说自话,“只要公司是你的,一切容易得多。你要做些惹父兄不快的事,只消说是我们这边想法,大可推得一干二净。”
程季泽不语,似在思考。
“是不是一家人不重要,是否同一条船,才最紧要。三叔,你说,是吗?”说罢,程一清忽然一笑,“你慢慢想。我不急。”
说着,她打开餐单,认真翻阅,边看边说,“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我不喜欢吃牛扒,银鳕鱼还可以喔,不知道味道如何,我可以试一试——”
程季泽突然说了句什么。程一清从餐单上抬起眼睛,“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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