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清披好披肩,又抬头道:“你知道,我向来是个赌徒。跟你合作创办双程记,我赌赢了一次。跟你的婚姻,我希望也能赌赢,笑到最后。”
程季泽没反应,心驰远处,见程一清望着他不语,忽地回过神来,明白她在说什么,明白她给了她一个不会离开的承诺。
他向来懂交际,为人处世如行云流水,但真正要表达心迹时,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程一清打了个响指:“怎样?”
他一只手握住她的,“我不会让你赌输。”
程一清永远坦荡荡,即使在商量自己的婚姻,也直爽得像谈论一顿饭。她看了看窗外,“输赢我不清楚,我只知道现在饿了。”
他微笑:“我们去吃饭。”
“好啊,饿死了,我现在吃得下一头牛。”她抱怨起程季康,说什么边用餐边谈论庭外和解,却是鸿门宴。程季泽笑,“那我们去吃牛扒如何。”心里却又想起刚看到的文件,心里想着,程一清难道真心想去谈和解吗。但现在他分外珍惜二人感情,即使好奇,也决定不提公事。
程一清提议去北京路吃西餐。二人找地方泊好车,慢慢走过去。程季泽本以为又是那些四不像西餐,抬头却见横匾写着太平馆,似曾相识。他忽然记起来,“香港也有太平馆。我在士丹利街上吃过。”程一清说,“跟程记一样,这品牌清末民国时闻名南粤,从广州开到香港。”两人坐下,她点了个总理套餐,信口向程季泽提起,这家店当年也打过官司。
“也是家族内部争夺?”
“是啊,都是为了利益,但最后伤害的却是品牌。”
程季泽的脸上,风平浪静,低头去拿杯子。程一清仔细打量他,“你不是应该有事情要问?”
“我该问什么?”
“比如,我放在车上那份庭外和解提案。”
程季泽脱口而出:“我无意偷看。你也没必要告诉我。那是广州程记的事——”
“粤港程记,都是程记。”服务生端上吞拿鱼沙拉跟法包,程一清实在是饿,毫不客气,抓过法包就咬,嘴里鼓鼓囊囊,“我爸跟我说,不应为了他一个人,让我背负这样多。广州程记跟双程记,都是程记。”
服务生又端上玉米汤跟罗宋汤。
程一清喝口罗宋汤。程季泽说,“别急,不要呛到——”递过去纸巾。
程一清吞下嘴里法包,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老爸说,上百年的分分合合恩怨纠纷,在我们这一代应该结束。如果香港程记不允许广州程记存在,那我们就将广州程记关掉,专心做好双程记。”
程季泽神色震动,握着的勺子里,洒出了玉米汤。
无论程一清还是德叔,个性都倔,尤其德叔对程记品牌无比重视。他的前半生,忽略了对老婆儿女的照料,闷在小饼店制作间里。程季泽可从没想过,德叔也会有放手的一天。
他几乎口吃:“关、关掉广州程记?德叔真的这样说?”
“我爸只是古董,又不是懵懂。他的目的,从来不是要占有程记,靠它赚多少钱,而是希望这老字号能够发扬光大。香港程记百年来做得虽好,但不是自己做的,始终不放心。现在我手头有双程记,也跟你们那边程家有关系,他觉得都是自己人,没所谓——”
程季泽依然难以置信:“德叔这样说,那你怎么想?”
程一清低头喝汤,“哇,好咸啊!”又抬头,正色道,“曹律师多次劝我庭外和解,而我发现,这桩官司拖下去,伤害的只是程记这个品牌,对哪边都不利。上次阿妈入院那件事,令我开始思考人生——我不希望变成你爹地、你大哥那样的人,赚钱赚到最后,连初心都忘记了,连家人都失去了。当初接手广州程记,多少是因为……觉得你不可靠。但我妈的事,也令我看到你的另一面。无论我们的婚姻未来变得如何,我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容易被欺负的程一清,组装成功一事给了我很大信心。我觉得我可以将全副精力放在双程记上,并且将它经营好——”
“你当然可以。”
“而且,老爸也说——”程一清开始模仿德叔口吻,摇头晃脑指手画脚,一副长辈教导过来人的语气,“阿泽一直夹在我们跟香港程家那边,左右做人难。既然有双程记,就好好做,将广州程记关掉。做人,一定要本分,要专心!”
德叔是古板老实人,这一点,程季泽早就知道。但他没想过,德婶入院一事,会带来这样的转折。 昏暗灯光映着他的脸,上面只有仿佛被冰封过的表情。过去三年,他眼看着程一清兴致勃勃地接手广州程记,他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多少有些惶惑,生怕广州程记经营好了,她就会离开自己。外人以为他数次举报广州程记的举动,是出于商业利益,但谁说得清楚真正动机呢?没有了广州程记,她就没有离开自己的底气。
程一清摊开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在想什么?”
他在灯光下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我们尽快签订共同持股双程记的书面协议,这样我们就不再怕香港程记。至于广州程记,你想做的话,我支持你继续做,如果没有精力,我们就全力经营双程记。做任何决策,都不要受香港程家影响。”
“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不过……”她想了想,低声说,“我考虑的和解方案中,我可以对程记商标让步,但我想要购回部分双程记股份。”
“程季康不会答应。”
“我知道。”
“这世上,没有事情是不可能的。”程季泽想,我本以为会永远失去你。他说,“但我们先什么都不要想,把肚子填饱再说。”
第96章 【5-17】程记危机(上)
人类记忆就像一只鸟,飞累了,需要栖息在某棵树上。歇息够了,再往前飞。一棵棵树留在记忆里,就像一个个坐标,鸟儿在这地图里飞翔,试图勾起记忆时,便寻找对应坐标。对个体来说,也许是高考、毕业、结婚、生子,又或者是一场股灾、一场演唱会、一次面试。但对人类命运共同体而言,每隔四年,就会生长出一颗大树,那树干叫奥运。
二零零四年又是个奥运年。千禧年初,内地沿海城市已消费主义盛行。初夏刚至,广州的酒吧餐厅早早挂上广告标语跟小小红色国旗,大电视四周围聚众人,连“赛前直击”的新闻都颇多人看。商业发达的香港更不遑多让。奥运巨人对地图上吹一口气,吹散去年非典肆虐、张国荣梅艳芳相继离世带来的愁云。港媒尤其兴奋。《得周刊》本是综合刊物,不关注体育,但在“新闻娱乐化”的主导理念下,也推出奥运特刊,其中一篇文章细数国家队中的美女,跳水队大热郭晶晶赫然在列。
香港报纸内容多,从四叠到六七叠不等,体育版洋洋洒洒图文丰富,连不关心体育的人也凑热闹,多看几眼运动员彩照。翻过去隔壁港闻版,又是哪家豪门在争家产。
对比之下,家产纷争下的香港程记新闻,就不大吸引人眼球了。无非是这家分店出现食品安全问题,那次活动上代言人又说错话,将“我最钟意食程记糕点”说成了“我最钟意食乐食西饼”。据说程季康在台下当场黑了脸。这传闻未知真假,虽然报纸上刊了他面黑黑的神态,但港媒向来习惯看图说话,谁知道是否刻意捕捉他走神一刻。
但何澄渐渐觉察出问题来:港媒虽毒舌,但过去数年程季康早洗脱纨绔公子,又跟媒体关系良好,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为何近期频频出现程记的负面新闻?虽都是小事,但频次高,常见诸报端,自然会慢慢留下不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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