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是两位长辈开明,这位表弟可就够呛。果然,半晌沉默,谢旻才道:“不是大事,没吵。她让我提防你,我觉得不痛快。”
宣榕本来提了笔续字,闻言一顿:“提防我什么?”
谢旻避而不谈:“她再疑神疑鬼下去,得把自己逼疯。一会嫌弃楠楠在宫里碍眼,一会又怕人出宫,会勘破当年秘辛。反正东宫都是我的心腹,懒得管她了。而且最近她还老是觉得有刺客近身,那是天金阙,怎可能有人来去自如?”
宣榕却放下笔,正色道:“阿旻,我很高兴你主动和我说此事。但你放心,我只想看你登顶封禅……”
“我知道。”谢旻闷声打断,“我只是觉得……很压抑。儿幼总角一堂,识书习礼,有人死了,有人胜了,有人失怙。哦咱俩还得为小时候看不上的事情‘提防’,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谢旻道:“害怕我会有朝一日面目全非。”
宣榕否认道:“不会的。不过,你怎么不提我?”
谢旻看了她一眼道:“你更像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凡事都是。你日后夫君绝对捡了个大便宜。”
宣榕:“……”
谢旻语气十分肯定:“真的!你一看就和姑父是一类人,要么活得不食烟火,要么……”
“打住。”宣榕捂额,长叹道,“你自己红鸾星都是一本糊涂账,别编排我了。”
谢旻却道:“你好意思说我!不是两年前你护国寺讲经,几十家公子为了争个视野醒目的位置,大打出手的时候了?还有去年,你不在京不知道,我听说有好几家想来说亲,但都按捺不动,猜猜为什么?”
他顿了顿:“还不是想让旁人先探风声。后人可以踩着前面被拒绝的尸骨过河,总能多知道点,诸如‘郡主喜欢什么样的’、‘长公主对于贤婿的偏好’、‘宣大人可想在门生里择婿’之类。否则姑父和姑姑口风太严了。”
宣榕第一次听到这般高见,目瞪口呆:“哪有这么夸张!”
谢旻斩钉截铁:“就是有这么夸张!都指望别人先出局呢。”
宣榕:“……”
她刚想说什么,就见谢旻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所以,姐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麾下青年才俊不少,可以引荐。”
“……”宣榕微微一笑,敬谢不敏:“好意心领了,但不必。预祝你此次监考顺利。”
就算稍有嫌隙也尽皆说开,又一番插科打诨,气氛松快不少。
谢旻蹭了几块甜糕,才被公主府侍从送客出府,去礼部忙碌了。
而雨声依旧,宣榕仰头看向亭檐下的灰蒙天空。
皇权之下,爹爹和娘亲伉俪情深二十余载,这是她见过世间最好的夫妻之情。她对能遇到这种初心不改的良人,不报任何期待,特别是在望都这么一个权势漩涡。
试图接近她的,有意提亲的,多番试探的,多半不是看中她这个人,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她背后的滔天势力,她向来端正的声望,世俗意义上她适合“持家顾院”的温和性情。
就像金玉雕刻的摆件,被请回来摆放在世俗眼中,最合适的地方。
所以仔细一想,就没了意思。
娘亲之前倒是会问她一嘴,可有想法。而她一般都是埋首账簿,或是准备出行,玩笑置之般问道:“家里养不起我了么?娘亲这么着急把我许出去。”
娘亲也就笑着不提了。再然后把家里库房钥匙都给她配了一副——
宣榕回过神,继续将剩下的诗词摘录完毕。用蜡口封了卷页,命人送去西城客宅,得了一页答信。
大概说的是,半月以来,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多谢款待,不日将启程归北。
而与此同时,科考也轰轰烈烈到来。这是举国大事。别说是寒窗十年的学子了,就是书坊、文社、茶楼客栈,也都热闹起来,共襄望都三年一次的盛举。整日街上水泄不通。
与年节时张灯结彩的繁华不同,这种热切带着墨香,许多酒馆甚至都能以诗买酒,题壁赋诗。
宣榕喜欢凑这种热闹,便拎了帷帽,叫了暗卫,一个人在城中转悠。偶到兴起处,也作诗留名,赢了些不值钱的玩意,随手赠了一旁凑趣的小孩们。
这处临水楼台旁边是龙门桥,向来有“朝行龙门桥,暮戴梁冠帽”的说法。为了图个金榜题名的好兆头,宽达三丈的石桥上挤满了人,不足弱冠的少年天才,到白发苍苍的年迈学子,或意气风发,或虔诚祷告。
连带附近酒楼身价也水涨船高,座无虚席。
宣榕坐在三楼窗边,能看到酒楼支出的那一方看台上,站满了宾客,都抻着脖子张望。
其中好几个小孩,身量不高,但灵活小巧,从大人腿边缝隙钻到最外层,再双手一撑栏杆,把自己高高撑起,满京城的繁闹便尽收眼底,他们发出“哇”的几声赞叹。
只是忽然异变突生。
不知是栏杆年久失修,还是挤得人太多,木杆不堪重负,一处横木拦腰断开,最上面趴的三个孩童应声跌落。
这是三楼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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