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中了麻药,现已康复,不必牵挂。”萧椯态度尚算客气,目光只是微微变化,便如一道寒光慑人,虽才二十出头,已没有同龄人的稚嫩,气质如华端肃,令人望而生畏。“天色不早,李娘子还是寻一客栈歇息,明早回城罢。”
“可否...”她鼓起勇气说。
“李娘子,”萧椯客气提醒说。“甄圆初次离家,行举有些浮浪,若是被家里人知道他流连平康坊,非打断腿不可,况且他还定了亲,今后如无必要,还是不见为好。”
李萝菡不由垂目。
“小姐为了能出城见举人,千求万求,被妈妈抽得遍体鳞伤。”身边丫鬟急切请求说,拉开她的手腕都是抽打的鞭痕。“求甄举人出来见一面罢!”往门里四处张望,以为‘他’就躲在里面窥视。
“既然双方环境都不允,就更无见面必要。”萧椯说。
她慌忙从箱笼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有一卷钱票。“这些是甄举人昨晚赢得的。”丫鬟震得眼睛都瞪大,似恨小姐不争气。
八十金足够买郊外一百亩良田,心都城内一间四合院,是扶风县令三十年的薪俸,萧椯却连眼也不眨,依旧神色漠然。“他家不收赌资,你自己收下也好,扔了也罢,凭你处置。”
李萝菡木楞地让开路,快手只提过装书的箱笼,随着萧椯转身,县衙的门重重关上。
往回走的路上,桂花繁茂,枝干阴影下,萧椯神色依旧漠然,高高在上,似无情的仙君。“把箱笼及内里物件拿去洗过。”眉宇间有些嫌弃被妓女碰过。
“但这些是甄圆的物件。”郑祈说。
萧椯对他的话感到很奇异,只是礼貌一笑,并没有回答。
这些士人果真傲性刻薄。难怪卫总管提醒他,要敬而远之,他们清高自矜,只与同是书香门第的人相交,小心热脸贴冷屁股。
夕阳西下,杂役陆续点燃灯笼,走到院门前递过火褶便跑了。府兵不欲检查萧郑二人,“郎官和县令一路同行,且随身之物未曾改变过,不必再检。”
“是啊,这佩戴的玉佩、玉坠都精致殊异,寻常工艺造假不得。”另一名府兵恭维说。
“凶手也这般想,无论谁进此院,都必须严查。”郑祈冷声说,瞥过萧椯一眼,也不是他才有气性,府兵方才上手揉搓其脸。
医官还站在屋门前,手里的汤药都已经放凉。“陆公公还没有传唤?”萧椯略微惊讶问,脸上留下深红的手指印痕。
仿佛经他一提,众人才觉察不对,快一炷香的时间,就是从头聊也该聊完了。
门前宦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答,“公公...”继而轻声唤道。
仍旧没有人应。
郑祈脸色一变,直往屋内冲去,其他人也紧随而入,屋内陈设未动,山羊脸赌客和陆公公皆已身亡,两人表情惊恐,却无明显挣扎痕迹。
门一直是关着的,没有人进出过,铁栅格狭窄,连只老鼠也钻不进。
“屋里肯定有密室!”随侍宦官断定。
一群人立即翻箱倒柜,床、几案、柜子皆砸在地,墙上、地面敲敲打打,连一丝缝隙也检查再三,但丝毫没有密室的迹象。
屋外夜已黑,风透过铁栅格吹进来,蜡烛快要烧尽,火燃得更旺,人影被拉得斜长晃动。虽没人开口,鬼魅之猜浮露在不少人脸上。
“站住。”萧椯突然开口,制止要出门拿蜡烛的府兵,自进屋后,他就一个人站在角落,别人让他躲开,他就往旁边挪两步,一直很安静。
“把门关上,屋内人都再检查一次,凡牙齿有缺、手掌有茧、脚掌有疤的人都出列。”他神色淡定而又自信,凶手杀了人一直在房间里,就是方才趁乱混进他们之中。
“按县令说的做。”郑祈正蹲身检查尸体,他带来的两队府兵,一队安插在甄圆所住小院,一队负责院外巡逻,屋里的府兵及随侍宦官都是陆公公的人,平日看着面熟,但了解不多。他进来时,这些人已经在屋内服侍,方才出门一心盯着萧椯,也未留意他们是否全都出来。
陆公公俯卧榻案,右手抓握纸笔,口角流涎,似在动笔时被人从旁以麻药捂嘴,再行刺入胸口。郑祈打开他手中皱破的纸,除了溅有几滴茶水,尚未来得及写字。
山羊脸赌客躺睡在床,双目瞪圆、口角有伤,双臂弯曲欲抵御,胸口被匕首猛扎了几下。
若推断没错,凶手该是潜伏在床幔旁,先杀了伏案写字的陆公公,再转身杀床上昏昏欲睡的山羊脸赌客,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连一丝声音也未让人发出。
屋内人纷纷开始脱鞋、张嘴,摊开手给周围人瞧。
牙有损,五人。
府兵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疤、老茧。
至于脚伤,则无。那天,在维福客栈也没能查出,或许是甄圆判断错了。
“去把甄举人请来。”萧椯说,拿起蘸了浓墨的毛笔,挨个在他们脸上留下标识,字迹风雅,颇有意趣,如小人画一样,同先前画纸上修长苍劲的字迹风格截然不同。
他嘴角轻微上扬,目光却极冷,既是在审视,也是在嘲笑,烛火摇曳,光在他脸上,好似地府里的判官。死人无甚重要,但能捉住小鬼就有趣了。
一道黑影从窗外晃过,屋顶瓦片哗啦掉下。
“凶犯在屋顶!”外面府兵大喊,齐唰唰拔刀去追。
屋内的人一震,郑祈忙将蜡烛上举,在初进屋时,他们早检查过房梁上没有藏人。此时,有府兵攀爬上屋顶,房梁随着震动,其中一处很不自然,竟是以画布遮掩住的,布上画的桁木极其逼真,若非屋顶有人跑动,布料出现抖动,极难发现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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