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年明月夜

第三十年明月夜 第21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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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 万物复苏。
长安西市中,商贾云集,行人如织, 一间临近朱雀大街的酒肆热闹非凡,不时有胡姬和酒客的嬉笑声从酒肆中传出, 金发胡商牵着满载货物的骆驼, 从酒肆门口悠悠经过, 酒肆二楼雅座, 则端坐着两个穿着绯色常服的年轻郎君, 一边观赏着朱雀大街的繁华景象, 一边闲话对酌。
两人不知道说到些什么,气盛点的年轻郎君愤愤掷下金杯:“崔珣擅挖官道, 我连上了十封奏疏弹劾他,但却如石沉大海,真是可气!”
这年轻郎君正是在守岁宴上不忿崔珣的国子司业卢淮,他如今已调任大理寺少卿,而调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送了个莲花纹凤首酒注给崔珣, 以表讽刺。
另一个年轻郎君则面目谦卑,正是守岁宴上说崔珣以色侍人, 色衰就会爱弛的黄门侍郎王暄, 他劝卢淮道:“怀信,这奏疏, 我劝你不用上了,太后压根没有惩处崔珣的意思。”
卢淮一怔:“为何?崔珣不是都被太后打了一百笞杖, 而且褫夺官职了吗?他在太后那边,应是失了宠啊。”
“就算他失了宠, 但我料想,太后此次,不会惩处崔珣。”
卢淮沉吟,王暄是黄门侍郎,是圣人近侍之臣,对于上意的揣测,比他要高明很多,他道:“愿闻其详。”
王暄抿了口葡萄美酒:“你可听闻昔日天威军虞侯盛云廷尸首被挖出一事?”
“略有耳闻,听说是崔珣从通化门外的官道挖出来的。”
“他的尸首,如何会在官道里呢?”
卢淮又是一怔:“不是说被山匪劫杀吗?”
王暄暧昧一笑:“是与不是,这我不敢说,但是天威军的主帅郭勤威,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那郭勤威昔日不过是个从七品折冲府校尉,祖上都是卖草鞋的,可以说是寒门中的寒门,太后慧眼识人,将他扶持成安西都护府副都护,他也没有辜负太后期望,亲手缔造了全是寒门出身的天威军,天威军与突厥作战屡战屡胜,成为了大周最赫赫有名的一面旗帜。”
卢淮摇首:“那有什么用?郭勤威还不是在六年前对阵突厥时轻敌冒进,导致落雁岭一战五万天威军全军覆没,大周丢失丰、宥、胜、盐、夏、青这关内道六州,六州百姓生灵涂炭,流民赤足千里,夜奔长安城,哭声震天,要不是裴观岳裴尚书在宁朔力败突厥,突厥骑兵就要打到长安了,如此大辱,就算郭勤威以前再多胜绩,也抵不过此次的罪过!”
卢淮说到后来,语气已满是对郭勤威的鄙夷,王暄没有接话,只是饮下葡萄酒,说道:“六年前,圣人已经亲政,但是官员任免、政令拟定这些大权仍然牢牢攥于太后手中,朝中将相,多出于寒门子弟,世家几无立身之地,落雁岭一战,六州失,山河送,天下为之震动,士子儒生纷纷上书,将此次大败归咎于太后用人不当,百姓群情激愤,国子监上千学子长跪于丹凤门外,以血上书,指责女人误国,要求太后还政于圣人,太后迫于压力,罪已归政,从此隐居蓬莱殿,圣人这才有了任命官员之权,如今虽然太后仍旧势大,但和六年前的一手遮天相比,已经式微了很多,至少尚书左仆射这个要职,就由怀信你的叔父担任了。”
卢淮疑惑:“博衍,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这与太后惩不惩处崔珣,有何关系?”
王暄道:“太后当时虽然迫于压力,将天威军众人处置之权交予圣人,以后也绝口不提天威军三个字,但是若非天威军,太后也不至于被迫归政,若你易地而处,难道不会对此事介怀吗?”
卢淮思索了下:“介怀倒是会介怀,但我还是不明,这与太后不愿惩处崔珣有何关联?”
王暄只是笑而不语,卢淮又细细思索了阵,才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太后之所以不惩处崔珣,难道是想借盛云廷被杀一事掀起风浪,再次垂帘听政?”
他想透这关节,不由更加气愤:“怪不得崔珣擅挖官道,太后都置之不理,原来这正中太后下怀!接下来她莫非又要指使崔珣这条恶犬,攀咬朝中重臣,说盛云廷是被奸人所害?天威军的覆没不是他们轻敌冒进,而是朝廷没有接到盛云廷的求援所致?从而为她六年前的用人失利翻案?”
王暄道:“翻案倒不至于,天威军已是人人唾骂的失地之军,此事已盖棺定论不可辩驳,太后没必要再去趟这个浑水,依我所见,她不惩处崔珣,是故意做给六年前逼她隐退的大臣看的,太后是要表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虽隐居蓬莱殿,但仅凭一具真假莫辨的枯骨,就能让他们人人自危!”
卢淮向来嫉恶如仇,如今已愤慨的瞋目切齿:“吾向来最憎狡诈之术,如今看来,所谓官道埋尸,也定然是崔珣做的一场戏!军国大事,六州百姓的血泪,居然都能成为他弄权的工具!”
卢淮说罢,连灌三杯葡萄酒,酒意上头,他不甘道:“博衍,你既对此事洞察的如此清楚,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趁此机会,除了崔珣这个奸佞?”
王暄顿了顿,他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饮下一杯酒,摇头道:“我王博衍只是王家一个庶子,能做到黄门侍郎已经是心满意足,我没什么匡时济世之志,只愿与老母拙妻安稳度日,九重天的天太高,我无心也无胆。”
卢淮大失所望:“博衍,你可是殿试第一,状元及第啊!”
王暄只是摇头:“怀信,我与你不同,你是宰相内侄,五陵年少,出了事也有卢相公护着,你敢送莲花酒注羞辱崔珣,但我,不敢。”
卢淮心知他说的是实在之言,于是也不再劝,只是郁郁寡欢,喝着葡萄酒,王暄见状,宽慰道:“怀信,你且放心,我看崔珣此次,未必能安稳度过。”
卢淮蓦然抬头:“此话何解?”
“崔珣骄横跋扈,但长安城,还有个更骄横跋扈之人。”
卢淮略一思索,便猜到他说的是谁,王暄道:“崔珣任察事厅少卿时,与他处处作对,他还不趁崔珣免官之际,有仇报仇?”
卢淮听闻,顿时喜上眉梢:“不错,如今手心手背都是肉,看太后如何取舍。”
卢淮心中郁结已去,于是畅快不已,他与王暄把酒交谈,言笑晏晏,日下三竿时,却看到朱雀大街上一匹敞篷马车悠悠而来,马车周围数百白衣书生亦步亦趋护送,行人看到这副场景,都纷纷驻足,有见到马车中六旬老者面容的,惊呼道:“是崔相公?”
卢淮和王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脱口而出:“崔相公?崔颂清?”
就是那个主导了太昌新政,却在太后垂帘听政后被莫名逐出朝廷,成为一介布衣的崔颂清?
也是崔珣的伯父,天下高门之首,即使退居博陵,也赢得天下士子归心的那个崔颂清?
两人目光都是一凛,心中都是想到,这长安的天,看来又要变了。
马车缓缓,一路驶入丹凤门,而丹凤门外,白衣士子仍然不愿离去,而是席地坐于门外,等待老师归来。
蓬莱殿中,珠帘翠幕,熏香袅袅,太后抚摸着手中的葡萄花鸟纹镂空金香囊,漠然看着帘前老者行着稽首之礼,她语气淡淡的:“崔卿平身。”
崔颂清站起,与二十年被逐出朝堂时相比,他苍老不少,须发皆白,但仍精神矍铄,太后轻笑一声:“听说你这些年散尽家财,开办书院,推广雕印,寒门士子,都对你感激涕零,称你为,白衣卿相。”
“太后谬赞。”崔颂清不卑不亢:“开办书院,是为了能让寒门士子有个读书之所,但开再多书院,也无法惠及天下所有寒门,而雕印相比手工誊抄,成本低廉,可以让家贫之人都看得起书,识字的人多了,应试的举子也会增多,大周可以挑选的人才就更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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