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阿娘,亲口承认不是杀我的凶手,我真的很开心。”李楹眉宇间露出松快神色:“虽然我一直说,我不相信是阿娘杀了我,但其实,我心中很是害怕,我害怕我错了,我害怕阿娘真的因为权力弃我于不顾,但还好,我没有错。”
崔珣轻轻颔首:“太后说,她就算舍了性命,也绝不会害公主分毫,她一直很挂念公主。”
李楹微微笑了笑:“所以,这次还是我赌赢了。”
崔珣也微微笑了笑,他笑起来时,眼中那欺霜赛雪般的冰寒似乎都融化成了一弯春水,容颜璨璨如朝霞,将这满院的海棠花都比了下去,李楹看着落在他手背上的那朵海棠花,他手指修长,手背苍白如冷玉,配上灼灼红色海棠花瓣,显得红的愈发浓郁似火,白的愈发孤清如雪,李楹忽说道:“崔珣,你不喜欢花,也不喜欢吃糖霜吧?”
崔珣一怔,然后点了点头,李楹拿出一块糖霜,递给他:“其实糖霜很好吃的,你可以试一试。”
崔珣看着那块琥珀色的糖霜,并没有接过,李楹说道:“我小时候,心里难过的时候,阿娘就会给我吃一块糖霜,她说吃了,心里就不会那么难过了,我试了试,果然是这样,后来,我就喜欢上了吃糖霜。”
她想了想,斟酌着言辞,说道:“崔珣,你心里,装了太多事情了,应该,很是辛苦吧,你试试吃一块糖霜吧,吃了,就没那么苦了。”
崔珣还是没有接,他确实不喜欢吃糖霜,他三岁丧母,父亲不慈,继母不爱,兄弟不睦,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心里苦的时候,可以吃一块糖霜,后来他大了,更加不喜这些哄骗孩童的玩意,但李楹却锲而不舍的伸着手,莹润手掌上静静放着那块琥珀色的糖霜,大有一副他不拿她就不放手的架势,崔珣顿了顿,还是从她手掌拿起那块糖霜,含在口中。
糖霜一入口,丝丝甜意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带着桃花清香的甘甜顺着味蕾,一路沁到心中,宛如春风般,将心中雾霾渐渐驱散,李楹看着他,问道:“好吃么?”
崔珣含着糖霜,含糊点了点头,李楹莞尔笑了笑:“那以后,你心里觉得苦的时候,就不要自己熬着,吃一块糖霜,好不好?”
崔珣没有看她,只是看着随风飘落的海棠花瓣,花瓣落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素洁花毯,伴随海棠花的淡淡香气,让人心中不由变的宁静平和,他口中含着甘甜糖霜,再次,含糊点了点头。
第57章
沈阙认罪后, 猫鬼一案也算是正式了结,只是裴观岳指使手下道士截杀蒋良,显然他对此也是知情的, 崔珣本想追查那个道士下落,但裴观岳十分狡猾, 提前遣散了所有道士, 让崔珣想查也无从查起, 只能作罢。
沈阙被太后下令流放到岭南, 除了两个幼子, 其余妻妾均要随行, 他妻妾都是名门贵女,吃不了这苦头, 加上沈阙虽长得俊美,但向来薄情,和他同床共枕这些年,从没得到过他半点真心,于是好几个都选择和他和离,崔珣也找太后求了个恩典, 放阿蛮与沈阙和离,让她不需要随沈阙去岭南流放。
但让崔珣意外的是, 阿蛮却不愿留在长安, 反而愿意陪沈阙去岭南,崔珣惊愕不已, 寻到阿蛮询问因由,阿蛮只道:“留在长安被其他人欺侮, 和去岭南被沈阙欺侮,有什么区别么?况且沈阙如今意气消沉, 也没那个心力折辱我了,我到了岭南,也许还能有另一片天地,留长安,只能重复以前的日子罢了。”
崔珣道:“你留在长安,我不会让其他人欺侮你。”
阿蛮看着他,忽嗤笑一声:“我知道只要你崔珣愿意,无人敢欺侮我,但是你愿意,我不愿意,你背叛了天威军,背叛了阿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受你的恩惠。”
崔珣咬牙:“你何必为了和我斗气,拿自己生死开玩笑。”
“斗气?”阿蛮眉眼都是不屑:“崔珣,我不是和你斗气,我是瞧不起你,你的钱我都嫌脏,你的恩惠我更嫌脏。”
崔珣薄唇紧抿,双眸中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痛楚,他说道:“你嫌我脏可以,但是你不可以跟沈阙去岭南。”
“凭什么?”
“就凭他是杀你阿兄的凶手!”崔珣道:“你之前在你阿兄坟前问我,问你阿兄是不是死于山匪劫杀,我如今告诉你,他不是死于山匪劫杀,而是死于沈阙之手!所以,你不可以跟他去岭南!”
阿蛮双目圆睁,秀丽脸上都是震惊神色,手紧紧握成拳头,她死死瞪着崔珣,胸膛起伏:“你不要为了让我留在长安,就胡言乱语。”
崔珣道:“我胡言乱语?六年前,天威军被困落雁岭,你阿兄受郭帅之命前来长安求援,途经长乐驿时,被沈阙设计诱杀,尸首埋于通化门外,六年后尸骨才得以重现天日。盛阿蛮,你怎么恨我都没有关系,但是你莫让你阿兄死不瞑目。”
阿蛮身体开始颤抖,她脸色苍白:“你说沈阙杀了我阿兄,好,我问你,他为什么要杀我阿兄?”
“他不想让你阿兄进通化门。”
“他为什么不想让我阿兄进通化门?”
崔珣咬着牙,他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他知道他不能说,此事背后牵扯千条万缕,并非阿蛮一个孤女能够承受的,况且阿蛮又性烈如火,说了,反而会害其性命。
他闭口不说,阿蛮反而讽刺的笑了:“你说不出来了吗?那行,证据呢?你把证据拿出来。”
崔珣心中无力感更甚,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此事已过六年,没有证据。”
阿蛮呵笑了声:“没有证据……所以,你是想凭你的几句话,就让我相信你?崔珣,一个投降突厥的你,一个背叛天威军的你,如何能让我相信?是,沈阙不是什么好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阿蛮声声质问,崔珣却一句都无法反驳,他张了张口,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阿蛮鄙夷道:“崔珣,我不想再见到你,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今后我盛阿蛮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阿蛮深恶崔珣,崔珣根本无法说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随着沈阙一起踏上流放之路,是日碧空如洗,崔珣站在山坡上,看着官道上戴着镣铐的沈阙被押送而行,沈阙诸妾俱已散去,只留下其妻和阿蛮愿意陪他前去岭南,沈阙之妻身体羸弱,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阿蛮朝押送的解差说了什么
,几人停下休息,不一会儿解差就赶了辆简陋的马车过来,阿蛮扶沈阙和沈妻上了马车,自己则从荷囊中掏出几块碎银,递给解差:“几位郎君,此次路途遥远,还劳烦几位照顾了。”
她将一切打点的妥妥贴贴,那几个解差接过碎银,嬉皮笑脸道:“听说沈阙污了小娘子的身子,这才将小娘子从崔珣的手中抢了过来,如今沈阙落了难,小娘子怎么不跟了崔珣,反而要跟沈阙去岭南受苦?”
阿蛮木然道:“我一条贱命,去哪里不是一样,何况我夫君只是一时落难,但他到底还是圣人的表兄,太后的外甥,想必在岭南也呆不了多久,我又何必担一个见风使舵的骂名。”
几个解差互相看了一眼,阿蛮这话倒提醒了他们,沈阙再怎么落难,那也是圣人的表兄,得罪不起,于是众人恭恭敬敬道:“小娘子说的对,这一路上,小娘子也无需担心。”
阿蛮点了点头,她转身钻进马车,将刚装满水的革囊递给沈阙和沈妻,沈妻说道:“辛苦妹妹了。”
沈阙则眼神复杂,一言不发,片刻后,才说了句:“为何?”
阿蛮垂首,只说道:“我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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