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跪在地上,他内心痛苦交织,那种痛苦就像是锋利的刀,一下一下深深刺入他的心脏,让他痛到几乎无法呼吸,他攥紧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良久,他才抬眸,定定看着曹五年轻的脸庞,曹五的年纪,永远都停留在十七岁了。
这个他最好的朋友,这个他推心置腹的兄弟,再也回不来了。
他心中魔障越来越重,魔障就如漆黑团雾一般,将他整颗心吞没。
但当他即将陷入魔障之中时,面前忽然出现一个少女温柔身影,她神情似悲似悯,仿佛在说,崔珣,你不要入魔。
她说,你要做人,你不要做鬼,更不要做魔。
崔珣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抬头,恍惚看向曹五,声音很轻:“曹五,我以前,是不对的……我已经做了太多的错事,我不想,再错下去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仇恨,就葬送数万无辜百姓的性命……罪魁祸首,是裴观岳他们,不是这些百姓,就算他们骂过我,骂过你,他们,也罪不至死,曹五,我跟你承诺,跟所有天威军的兄弟承诺,我会帮你们昭雪,会帮你们从枉死城脱困,会让你们没有怨气的去投胎,总有一日,天下人都会知道,天威军,不是败将之将,而是大周最英勇的儿郎,所有的大周百姓,都会为你们骄傲。”
他慢慢捡起地上的银剑:“而我,是不会再让心魔支配自己的,我也不愿,再做地狱的罗刹娑。”
银剑毅然决然,穿透了曹五的胸膛,曹五被银剑穿心,却诡异的笑了,他的声音不再是曹五的声音,而是尖锐桀桀笑声:“别急,还有业障,等着你呢。”
业障,因五逆十恶之业,而成业障。
业障,是恶的果。
曹五和枉死城都已消失,崔珣茫然四顾,他任察事厅少卿三年,为皇家鹰犬,所作之恶,他无可辩驳,无从解释。
他不知道他会遇到谁,他只隐隐猜到,这业障,会是三障之中,他最难过的一障。
崔珣的前方,出现了一条幽黑蜿蜒的河流,河面雾气缭绕,河两岸寸草不生,河沿还停着一艘小舟,舟上站着一个撑篙的摆渡人,崔珣走上前去,问道:“船家,这是什么河?”
摆渡人抬头,淡淡道:“奈河。”
“奈河?”崔珣疑惑,过了奈河,便能投胎转世,他为什么会来到奈河。
雾气中,又走过一个身穿红白间色裙的窈窕身影,是李楹。
李楹径直朝着小舟走来,她脸上神色十分轻快,仿佛要完成一件梦想许久的大事一般,摆渡人喃喃道:“她是为了渡河而来。”
“渡河?”
可是,他的伯父尚在人世,她如何渡河?
摆渡人道:“她查出杀她的凶手是王燃犀,王燃犀已死,所以,她来渡河了。”
崔珣恍然,原来这不是现在,而是他与李楹刚刚相识时,他将李楹骗入地府那一次。
当时他不想帮李楹,他不愿得罪太后,他不想李楹继续纠缠他,所以他明明知晓王燃犀不是杀她的凶手,却仍然欺骗她,让她欢欢喜喜,去了地府投胎。
她在地府应是受了很大的罪,但她最后还是原谅了他,她说他帮她查案,受了一百笞杖,去了半条命,她与他算是两清了,她从此真的再未提起地府的事,她也没有说过她是如何脱困的,可是她不提,他心中的愧疚却没有停止过,午夜梦回时,他甚至问自己,真的两清了吗?
她害他受一百笞杖,那是不知而为之,非她本意,他害她差点在地府有去无回,却是明知而为之,是他本意,他不能因为她的善良,因为她的大度,就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崔珣恍惚间,李楹已然走到小舟旁,她就如同没有看到崔珣一般,对摆渡人道:“船家,我要渡河。”
崔珣大惊,他欲扯住她的衣袖,让她不要渡河,但是手指却从她衣袖穿过,他根本碰不到她,他在她的面前,就是一个幻影。
崔珣如梦初醒,让他亲眼看到自己作恶的结果,这,便是他的业障。
他恐惧到身躯微微颤抖,他挡在李楹的面前:“明月珠,你不要渡河,那是我骗你的,你根本就过不了奈河。”
但是李楹浑然不觉,她反而轻快跳到了小舟上,说道:“船家,我盼了三十年,终于可以投胎了,我上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你说,我应该能投个好人家吧?”
摆渡人沉默不语,只是撑着篙,就准备渡河,崔珣大急,他想阻止李楹,但是他的身躯却被困在原地,无法往前踏出一步,他对摆渡人恳求道:“船家,你不要让她渡河,她会死的!”
但是摆渡人只是淡淡说了句:“她若死了,不正是你的孽么?”
崔珣一怔,摆渡人轻笑了声,竹篙一撑,小舟就飘飘荡荡,往奈河对岸而去。
可到了奈河中央,河水却掀起巨浪,将小舟推至剧烈摇晃起来,李楹面色惨白:“这是怎么回事?”
摆渡人道:“因为崔珣骗你,杀你的,不是王燃犀,所以,你根本就不能投胎,你根本就不能渡河。”
李楹瞪大眼睛:“崔珣……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疑问到了最后,已经成了质问,声声血泪。
河中的李楹,悲愤莫名,河边的崔珣,悔恨交织。
惊涛骇浪之下,小舟蓦然颠覆,李楹沉入了奈河,魂魄被鬼兽波儿象吞噬,殷红鲜血慢慢染红了整个河流,甚至溢出了河岸,渗到了崔珣脚下。
崔珣牙齿咯吱作响,他双膝无力,颓然跪下,手指深深插入岸边血一般猩红的土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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