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之中,圣洁佛光自鱼扶危的手中往四面八方涌去,如同从血池根底长出枝蔓,枝蔓最后化为一朵巨大的佛台莲花,将李楹和鱼扶危托举出血池,护住二人不再受血池灼热之痛。
木桥上的勾魂使者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他环顾四周,这动静,马上就会引来鬼吏,到时候,鱼扶危和李楹,一个也逃不了。
他跺跺脚,咬牙头也不回地跑了,血池地狱中,只剩下洁白无暇的佛台莲花,以及环绕在莲花旁边,不敢接近的恶魂和鬼兽。
不出意外的话,血盆苦界的鬼吏很快就会循声而来,将李楹和鱼扶危抓走审问,但就在此时,一叶扁舟,从奈河,划到了和奈河毗邻的血池地狱之中。
戴着斗笠的摆渡人将扁舟撑到佛台莲花旁,他收起竹篙,俯下身去,轻轻抚摸了下李楹的头发,他望着昏迷中的李楹惨白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目光移向同样昏迷的鱼扶危,他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但愿,你这次莫再辜负她。”
他直起身子,手上绿色鬼火升起,鬼火化成一团绿光,推着佛台莲花,悠悠往血池外飘去。
含凉殿中,隆兴帝枯坐在矮榻上,他细细抚摸着一副女子铠甲,他虽是皇帝,但他有一个强势的母亲,他的母亲恋权恋到他即使长大成人,也不愿放手。
而他自小就知道,帝王之家,毫无骨肉亲情可言,所以他每时每刻,都活在被废的恐惧中,即使他的母亲从未表现过这种意图,但他还是恐惧。
在这种恐惧下,他憎恶母亲为他选的所有妃嫔,她们虽然相貌美丽,性情柔顺,知书达理,没有半点可以挑剔的,但他就是憎恶,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她们是母亲选的。
后来,惠妃来了,这个草原女子和宫中妃嫔截然不同,她右脸被灼烧过,为了掩盖疤痕,她在脸上纹了一朵灼灼莲花,她性情自私残忍,字也不认识几个,对待他,也不像其他后妃一样百依百顺,反而从不讨好,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符合后妃标准的女人。
可他偏偏喜欢了她。
他对惠妃百般宠爱,就算明知道她心中有另一个男人,他还是宠爱她,甚至不顾她是个胡女,赐给她佩剑,让她穿上铠甲,随侍身侧,入睡的时候,只要有她提剑护在他身边,他就能睡得格外心安。
但是,这个能让他心安的女人,再也不在了。
他恍惚记起,那日将她逐出宫时,他忍不住问她:“朕对你不好么?你为何还要念着他?”
她当时迟疑了一下,说:“圣人对兀朵很好,但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兀朵不会珍惜。”
她就是这般,偏执,狠毒,荒唐,不择手段,所有女人身上不该出现的品德,都出现在她身上了,无妨,他也是一样,所有皇帝身上不该出现的品德,都出现在他身上了。
太后曾经疑惑地问他,他到底喜欢惠妃什么,这,就是答案。
隆兴帝抚摸着惠妃的盔甲,两行眼泪,终于滑落俊秀脸
庞,这个百姓口中神仙一般的人,此时此刻,眸中全是刻骨的怨毒,他问内侍:“太后还没有处置崔珣么?”
内侍战战兢兢道:“没有。”
“备辇,去蓬莱殿。”
内侍犹豫了下,劝道:“圣人如今处境尴尬,何必再去蓬莱殿呢?崔珣做出这种事,太后再怎么喜爱他,应该也不会放过他的,圣人只需静待佳音即可。”
隆兴帝冷笑:“你懂什么?”
他对内侍道:“朕问你,太后有几个儿子?”
“就……圣人一个。”
“她有几个孙子?”
“还……还没有。”
隆兴帝一字一句道:“所以,崔珣与朕之间,于公于私,她只会选朕。”
至于隆兴帝为何至今无子,这个原因,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在他完全掌握权力之前,他不会让自己有儿子。
亲生母子,算计至此,百官总觉得,他太过仁义,不像是心机颇深的太昌帝儿子,却不知,他比他任何一个兄弟,都像是太昌帝的儿子。
蓬莱殿里,隆兴帝跪在太后面前,太后一夜之间,好像衰老了不少,她侧躺在榻上,闭着眼睛,都不愿意看他,良久,才缓缓问了他一句话:“崔珣指认你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隆兴帝斩钉截铁答道:“不是。”
太后慢慢睁开眼,瞪着他,但隆兴帝的脸上,没有半点羞惭,半晌之后,太后才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之中,满是怆然:“好,你说不是,阿娘就相信你。”
百官因为忠君两个字,自欺欺人,她何尝不是因为爱子两个字,自欺欺人。
隆兴帝并未露出喜色,他只是一字一句道:“阿娘,如今儿子和崔珣,只能活一个,阿娘选吧。”
可是,太后居然又犹豫了,崔珣敲响登闻鼓,状告她和隆兴帝,这种够他死一万次的大罪,太后居然还在犹豫,隆兴帝垂首,他暗暗握紧拳头,指甲掐入手心,钻心的疼。
但就算如何愤恨,他面上仍然没有显露分毫,他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静静等着太后做出选择。
直到凤鸟首博山炉的白檀香烧完,太后才开了口,她握紧手中的葡萄花鸟纹镂空金香囊,侧过身子,背对着隆兴帝,梦呓一般的,也不知道在跟谁说:“阿娘,保不住崔珣了……”
隆兴帝抬眸,又是一阵沉默后,太后终于阖目低语道:“菩萨保,崔珣如何处置,都由你做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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