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到圈椅里坐下来,“御前有专门服侍的人,掌印用不着样样亲力亲为。况且他和人私会,也不愿意让我在场。”他乜着眼看她,浓密的睫毛交错起来,遮挡住深邃的眸子。他说,“你坐。”反客为主的气势。
音楼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无措,把手里的沉香盒子搁在月牙桌上,“有事么?”
“我有话问你。”他从琵琶袖里掏出一块缎子递给她,“你瞧瞧这是什么。”
音楼接过来看,墨绿色的缎面被什么浸透了,一块沉甸甸的污渍,摸上去发硬。她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他嘲讪一笑,“你居然问这是什么?这是从我昨天穿的曳撒上剪下来的,送来给你过过目。不明白么?这是血迹,是你留在我身上的。”
她脑子里轰然炸开了,顿时红了脸,“胡说,哪里来的血,你唬我么!”她甩手扔了回去,绞尽脑汁开始回忆,昨晚上他确实穿的是这个颜色,当时黑灯瞎火的,又那么混乱,果然是留下罪证了。可是不能承认,虽然十分蠢,也要咬紧牙关抵死狡辩。
他却拐了个弯,不在这上头争论了,慢悠悠把那块染血的缎子卷好,重新塞回了袖陇里。她呆呆看着,脸红得滴出血来,可是讨不回来了,他说:“留着,是个念想。”慢慢唇角浮起一丝笑,对她伸出手,“过来。”
她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一步,情况不在她意料之中,真讨厌他这种奸诈的样子,仿佛样样游刃有余。这是她的寝宫,他毫不避讳公然进出,不怕被人告发么?
“过来。”他又说一遍,语气强硬。她并没有打算照他说的做,她不过来,那只好他过去。
她脸上青白交错,往后退,一直退到髹漆亮格柜前。他无奈地叹口气,“你怕什么,我只想问你还疼不疼。”
“不疼。”她打定主意反着来,避开他灼灼的目光道,“我以为昨儿说清了,你也答应的,今天还来干什么?”
那是脑子发热,被她一副急于撇清的姿态惹毛了,她还当真么?其实不管她是不是第一次,只要有了那一层,这辈子就注定纠缠不清了。她侍过寝,他也不介意,当然没有的话,更是意外之喜。他也不否认,男人嘴上说得光彩,其实心底里还是在乎的。他是她的头一个男人,他自然欢欣雀跃,虽然困境可能接踵而来,横竖到了这地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只是后悔,自己这么急赤白脸的,叫她吃了大苦头。
“我来向你赔罪。”他低头牵她的手,“音楼,我昨儿太鲁莽了,要是细心点儿,不至于连这个都没发现。是……因为外面太吵,而且地方不对,再加上我生你的气……所以下手不知轻重……”
他也好意思的,怪张三怪李四,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反应迟钝。和他谈这个简直叫人无地自容,音楼想把手抽回来,他却握得愈发紧了。她叹了口气,“这事不要再提了,宫里人来人往这么多双眼睛,叫人背后说嘴有意思么?”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切切道:“以前药用得没有忌惮,往后看看减轻剂量,或是让方济同换几味药……”
“你傻了么?”她说了半天他都答非所问,不知道他是什么算计。没忍住一个高声,似乎是吓着他了,他分明怔了下,那双鲜焕的眼睛愣愣看着她,音楼居然感到愧疚,换了个平和的语气才道,“不能换药,不能冒这个险。再说你换药做什么?不打算在大内行走了么?”
其实说完就回过神来了,这人是贼心不死才想作养这方面。有些恼他顾前不顾后,她别过脸去不想瞧他,他落寞站一会儿,低声道:“昨晚上我一夜没合眼,总是颠来倒去想我们之间的事。如果来燕堂里打定了主意私奔、如果老君堂你下了船,咱们现在会不会是截然不同的境遇。运气好,或许逃出了大邺疆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看她脸色缓和了,他试探着拢她双肩,慢慢把她嵌进心头的裂缝里,人像死透了又活过来,顿时升起前所未有的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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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风月相知
她僵直站着,想回手抱他,又怕这样一来前功尽弃了。但是相互依偎,这么美好,她舍不得推开他。
“厂臣……”她喉头哽咽了下,“我们没有将来了。”
“有的,你容我想办法。”他和她脸颊贴在一起,她身上有温腻的香气,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甘甜。微拉开些距离,他想找她的唇瓣,可是她的手在他胸前撑了下,很快脱离出去。他怀里空了,不禁有些伤感,“怎么?你不愿意听我说么?”
她低头站在那里,慢慢腾挪过去,在榻上坐了下来,“咱们以前也为这事苦恼过,算计了半天,最后还不是进宫了么!在外时尚且没有出路,现在我晋了位,前途更加渺茫了。”她抬眼看他,“你坐,坐下好说话。”
他在边上圈椅里落座,攒着眉头道:“你还记得于尊带来的那道手谕么?”
她点点头,“纵沉疴,亦须还。我那时就在想,皇上哪来那么坚定的意向,一定要我马上回京。后来想想,大约是有什么用意的吧!你打探到了什么?”
他靠着围子转过头去,绡纱遮挡不住阳光,万点金芒落在他身上,他眉目平和,说得无关痛痒,“是荣安皇后的伎俩,真有意思,我府上居然有她的人。皇上听了她的话才急于让你回宫。咱们的事,似乎没能瞒住紫禁城里的人。”
这下子音楼惊呆了,“怎么会这样呢!那为什么我还能活得好好的?”
“因为皇上还需要我为他卖命。”他笑了笑,十指交扣起来撑在鼻梁上,缓声道,“你在宫里,对我是最好的制约。你看看,如今你成香饽饽了,人人都来算计你。”
她心里跳得擂鼓一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现在想起皇帝的体贴来,别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紧紧抓住裙裾深吸了口气,“既然你都知道,就更应当和我保持距离。你不怕被皇上拿个现形儿么?”
他沉默下来,抿着唇,眼里渐渐有了愁云。皇帝知道里头渊源,之所以不发作,对她恩宠有加,也是为了安抚他。就像千里马虽好,也要喂豆料一样。他没有治理的手段,驭人却有一套。这么大的祖宗基业,到了他手里怎么传承,凭他自己的力量,利用吃喝玩乐后剩余的时间定国安邦,显然不可能。所以把主意打到他身上,音楼就像个诱饵,让他看得见,带不走,他为了保全她,只有勤勤恳恳闷头干活。
女人于皇帝,重要也不重要,全看兴头。当初一心惦记着,果然到了手,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富有四海,自然有数不尽的女人前赴后继,一个没怎么上过心的傻丫头,缺乏兴趣的时候就搁着,横竖也不耗费什么。
“上月初敬事房的记档,明明写着万岁夜宿哕鸾宫,为什么你还是完璧之身?”他心里关注的终究是这个,“你要如实回答我,很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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