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服我,拿我多年藏品去削弱朱贺霖的戒心,然后搞丢了?”
“不是搞丢,是被皇上没收了。”
“对我而言有区别?”
苏晏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豫王,死鸭子嘴硬道:“人在时候你不珍惜,动辄使坏添堵,如今人没了你把遗物看得再重又有何用?”
豫王握缰绳的拳头一紧,沉默了。
苏晏懊恼起来,一股心虚油然升起。他知道朱槿城看着洒脱不羁,其实对“病逝”的兄长并不能释怀,这股近乎愧疚的缅怀之情藏在心底,是根时不时要扎一下的暗刺。
——景隆帝仍在世之事,贺霖、沈柒、阿追几人都知道,甚至连太监蓝喜也参与了进来,身为胞弟的朱槿城却被蒙在鼓中。
先前是因为朝局不稳,担心豫王被太后的野心裹挟,或是另生异心。如今证实了他对国家的忠诚毋庸置疑,还要继续瞒着么?
可若把此事告诉豫王,会不会因此生出什么变故?毕竟皇爷从风荷别院失踪几个月,至今不得行踪,更不知其中有何隐情,万一因为自己泄露真相而坏了皇爷的筹谋……实在是难以抉择!
豫王沉默片刻后,自嘲般低笑了一声:“你说得对。人不在了,留着东西也没意义,就让贺霖收起来罢。”
苏晏一时心疼不已,主动握住了豫王的手。
安慰之语尚未出口,便感觉豫王把胸膛往他后背上使劲贴了贴,然后听见对方说道:“人不在了,为他守贞也没意义,不如转而在我身上寻一寻慰藉。”
苏晏:……
苏晏:我就知道,浪字是刻在骨子里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豫王还在试图说服他:“本地有寡嫂嫁小叔的旧俗,意为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你考虑考虑?”
苏晏磨着后槽牙:“北漠还有长子娶继母的旧俗呢!你怎么不叫我也考虑考虑?”
豫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驳:“朱贺霖是皇帝,迟早要大婚延续皇嗣。你要是死心塌地跟他,将来有你哭的时候。而我就不同了,我已有了阿骛,这辈子不可能再续弦,你跟着我自由自在过日子,不比困在深宫强?再说,就小崽子那物件儿,床上能把你伺候舒服?”
苏晏没想到,如此荒唐的假设,豫王还正儿八经地分析起利弊来了,且越说越下流,简直叫他的一片心疼喂了狗。
“可给我闭嘴吧!”苏晏顶风咆哮,“你脸皮呢?朱槿城你脸皮呢?在战场上被马刀削掉了吗?”
豫王收拢手臂,将他紧紧箍在怀里,笑道:“不,四年前见你第一面时,我便知脸皮不仅无用,还有碍追妻,于是很自觉地舍弃了。”
苏晏拿这块滚刀肉真没辙了。同时又鬼使神差地感到了一股久违的轻松与快乐,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笑意。
朔风吹过苍茫大地,骏马驮着一双人影在奔驰,幽黑夜色逐渐褪成雾蒙蒙的靛蓝——天就快亮了。
-
拂晓时分,豫王在山脚下马,携苏晏爬上一处陡坡。
陡坡土层松散,苏晏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上爬,觉得有些不习惯。
换作阿追在身边,半点舍不得他辛苦,早就施展轻功抱他飞上去了。可豫王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如向导般在前引路,只在他实在跟不上时,停下脚步回头等他,于险峻处伸手拉他一把,仅此而已。
“你若是个小孩,或者是女子,我就抱你上去。”豫王戏谑般说道。
苏晏从中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我待你,不会像对待妇孺的态度,因为在我心里你是同我一样的男儿郎。
这另他想起之前在战场上,豫王也是这么邀他坐到自己的马背上,一同冲锋陷阵——
“同袍!战友!”在京城时,豫王曾经这样回答他俩的关系。如今看来,至少在这一点上,豫王并没有丝毫的哄骗与敷衍,的确是把他当做袍泽来尊重的。
倒也不是说阿追不尊重他,而是……立场不同、心态不同,表达情感的方式也不同罢了。
苏晏似乎明白了,为何与豫王一起时,尽管时常被对方的下流话气到,却仍觉得格外自在随性。
再回头想想,当初明明是因为他这副皮囊色相而看上他的,可是他几次最狼狈的境地、最脏污丑陋的模样,也都落在了对方眼里。对他的态度因此生变了么?并没有。
朱槿城其人,实在很有些耐人寻味。强暴与清明,嫉怨与豁达,纵情声色与雄心壮志,浪荡轻浮与英雄气概……诸般对立面在他身上糅杂得既矛盾又统一。
前世自己从史册的边角料与精彩战例中百般挖掘“战神”的剪影时,万万没有想过,竟会是这样一个人吧!
苏晏慢慢笑起来,用同样戏谑的语气回道:“你所说的‘好地方’最好值得我花费这么大气力爬坡,否则今后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了。”
豫王反问:“那你不妨先猜猜,我要带你看什么?”
苏晏:“该不会是花海、浮灯、冰雕之类的绮景吧,那些哄骗人谈情说爱的玩意儿,你带着二十七个前‘知己’还没看够?”
豫王愣了一下,随即笑得饶有深意:“不愧是苏清河。天底下独一个。”
“到了,你看。”他在坡顶最高处伸手拉了苏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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