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两杯热茶正缓缓地升起袅袅热气,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令人压抑的缄默。过了半晌,徐天麟才用外强中干的语气说道:
“父亲说不定早有安排。矿产干系重大,他怎会不知道其中利害?”
徐天麟的眼中流露出儿子对无所不能的父亲的天然钦慕,或许在那深处也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但钦慕的光芒却强有力地压制着这一丝怀疑。
“其中利害,不过是多死几万青隽将士罢了,相比起他的大局,不值一提。”徐夙隐唇边闪过一抹苦笑。
“兄长是否把父亲想得过于卑鄙?”徐天麟皱起眉来,神色不快。
“如没有不敌蛮夷的假象,如何使陛下签订丧权辱国的和约变得顺理成章?”
“这不可能!父亲绝无和三蛮和平共处之意!”徐天麟断然否决。
“他自然没有。”
徐夙隐又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那张捂在嘴前的手帕,不知何时多了一丝丝红线,如绽放的红梅,触目惊心。
“……只有三蛮施加给汉人的耻辱和血仇越多,百姓心中的愤怒和无助才会越重,这时,陛下签下苛刻的和约,他才好顺应民心,以大义之名黄袍加身,取而代之。待他这个新皇收复失地,驱逐三蛮,四方臣服,百姓归顺,他的大局便完成了。”
“不可能……”
“你若不信,多得是办法验证。”徐夙隐淡淡道。
徐天麟神情复杂至极,下意识地想要举证反驳,但他内心的迟疑让他久久未能说出一个字。他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庶兄,心中莫名感到一股深深的慌张,干脆起身而立,低声说道:
“我会证明你说的是错的。”
徐天麟离开后,徐夙隐终于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刺目的鲜血如梅花一般越来越多地盛开在手帕上。外边的水叔闻声赶紧赶来,看见徐夙隐的模样,大惊失色道:
“公子!”
水叔的呼喊,犹如隔着一片深重无边的海水,传到徐夙隐耳中时已经只剩下模糊不清的音节。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大而冰冷的大手紧紧地攥住,血液不受控制地迸发,再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剧烈的咳嗽,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他的身体。
他曾以为他会习惯这种病痛,就像他再如何痛苦不堪,也还是走到今天一般。但其实,就像姬萦所说,痛苦是无法习惯的。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一如既往被这副疲弱的身体所带来的病痛折磨。
他永远也无法习惯。
水叔已经狂奔着去竹苑外叫大夫了,他走得慌张,甚至忘了关门。冷硬无情的朔风从大开的门外灌入,徐夙隐无力垂下的大袖,如他的生命之火,在风中摇曳不定。
徐夙隐颤抖的手肘撑在交椅扶手上,竭力支撑着失力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间,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躺到了床上。大开的门也已被关上,屋内分明有火炭燃烧的声音,可他的骨头缝中却依旧散发出令人颤抖的森森寒意。
水叔正要送那名束手无策的大夫出门,床榻上,忽然传来一个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我……还有多少时间?”
水叔和身着长衫,须发皆白的大夫一同回过头来。
水叔的神情瞬间变得异常痛苦,眼眶发红,两片干瘪起皮的嘴唇颤抖着却没说出话来。他身边的那名大夫,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小老医术不精,但若是另请高明,说不准……”
“不必晦言,我的病,已看过天下名医……”徐夙隐望着空无一物的头顶,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只需如实告诉我,我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大夫犹豫不决,看向请他来府的水叔。
水叔抿紧嘴唇,在泪水夺眶而出前率先扭过了头。
“……心痹之疾,最忌牵肠挂肚,心烦意乱,若是公子能超然世外,乘物以游心,远离这纷争的乱世,或许还有一年时间。”
静止的帷幔背后,再没有传出声响。
大夫揖手行了一礼,无声地叹息一声,转身走出了房间。
水叔送至门前便停下了脚步,他返回床边,在榻前蹲了下来,只说了一句“公子”,便再也说不出完整的一个字。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打湿了那张满是皱纹的面庞。
徐夙隐侧头,平视着水叔一片狼藉的面孔,虚弱笑道:“多谢你没有阻止他告诉我实话。”
水叔泣不成声,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若是还有两年,三年,他都不会让大夫告诉公子真实情况。但只有一年——只有一年,能够留给公子处置后事的时间,只有至多一年。
他如何能够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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