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清毫不客气地反驳,“你啊,堂堂《得周刊》记者,居然……嗝……当众取笑你……嗝……最好朋友兼死党?”
何澄看她一直在打嗝,笑得直不起腰。程一清用手捶她,边捶边打嗝,何澄笑得更厉害了。大街上热闹,四处都放着贺年歌,周围是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有拖家带口,一手牵着小孩,另一手搂着年花的。何澄去摊档买了瓶雪碧给程一清,看她大口大口喝,终于不打嗝了。何澄故意伸手去摸她肚皮,“鼓起来了,都是水”,程一清放下瓶子,作势打她,何澄跑开,两人又笑。
何澄忽然说:“我记得张爱玲《第一炉香》结尾,男女主角也是年三十晚去逛花市。”
程一清中学时看了不少张爱玲,高中毕业后就没再碰过,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她皱着眉,终于想起来,“是那个内地女生在香港堕落的故事?”
“是啊。”
程一清却突然想起来,季泽这个名字,不也是《金锁记》里的么?也是奇怪,她怎么会突然想起程季泽这个人来?
她们在花市买了些好玩的春联,何澄又提议程一清买支桃花,程一清一哂,“我买桃花干嘛?我又不稀罕男人。”
“做生意需要人缘啊。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双程记着想呀。”何澄说,我可是为双程记立下汗马功劳,大冬天跳下水,为你接近程季康套资料的,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干啊。程一清想想也是,用手搂过何澄肩膀,在她头发上亲一口,“我家何小姐最可爱了。”她们去卖桃花的档口,跟档主谈起价钱来。
两个长得好看的女生,本就吸引人眼球,一唱一和下来,最后档主降了些价,程一清欢欢喜喜抱了一树好看的桃花。何澄也喜欢这将开的鲜艳桃花,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相机,交给档主,两人抱着桃花合了张影。
这年是暖冬。程一清把桃花带回家,悉心照料。新年期间,桃花开得很艳。德婶在桃花树旁开一桌麻将,哗啦啦地洗着牌,亲戚说:“哎呀,阿清今年要找到真命天子了。”程一清在旁嗑着瓜子,翻着旧书摊淘回来的粤式糕点书籍,翘着腿说:“什么真命天子!是我的生意人脉!”大家哈哈哈地笑,没人把她的话当真放在心上。后面二叔跟姑姐提着一盒贺年糖果,也上门了。
程一清是晚辈,循例要喊声“新年好,恭喜发财!”姑姐程静郎朗应道,“身体健康!生意兴隆!”二叔假装没听到,直奔麻将桌,“吹什么风啊?”
程静低声跟程一清说,“别理他。他觉得程季泽那桩生意被你截胡了,还在生闷气。小气!”程一清笑:“我知道。他不接我那句恭喜发财,无非不想给我利是。”程静说,“就是。”说着掏出红通通利是封,要塞给程一清。
广州习俗,结婚的长辈才会给未婚晚辈红包。程静没结婚,所以程一清下意识没接过。程静低声说:“拿着吧。我也只是提前给你。”程一清听懂了,“你要结婚?”程静微笑,点头。程静问她丈夫是什么人。程静说,是中学历史老师,“我读得书少,所以特别喜欢有文化的人。”又说,“阿清你也是可惜,明明成绩那么好。如果不是阿明的事……”程一清打断她,笑笑说,“大过年的,讲点别的事。”
那边二叔已经坐下打麻将了,手风很好,意气风发地笑。电视上播放着tvb翡翠台的新春节目,无非是重播一些贺年电影以及台庆节目、劲歌金曲颁奖典礼种种,没人看电视,只做背景音,图个热闹。
程一清跟程静坐在嗑瓜子,电视节目中间播的广告里,出现了香港程记饼家广告。以往德叔看到他家广告,不是破口大骂,就是黑着脸关电视。这天却熟视无睹,继续戴着眼镜,在桌后揉面粉。广告结尾,大程生出镜,端着一盒贺年糕点礼盒,声音响亮地“祝全港市民新春大吉,鸿运当头!”
程一清认真看他模样,觉得跟程季康和程季泽兄弟都并非十分相像,可见兄弟二人更像母亲。大程生长得也不错,只是上了年纪,此时看起来算不上帅哥。程季泽的母亲,想必是个大美人。程一清坐在电视机前,边嗑瓜子边想,不知道现在程季泽在香港干嘛。
第18章 【2-2】新春大吉(下)
此时此刻,程季泽坐在香港家里。香港刚开埠时,半山还是英国佬居住的地方,山脚下棚架木屋才是华人平民地方。程家太爷赚了钱,在半山从英国佬手上买下地皮物业,后来又不断扩建翻修,形成今日格局。
坐他对面的女人,是父亲第二任妻子。
这女人曾是财经记者,数年前采访过一次后,就跟父亲熟络起来。彼时父母离异已久,但即使父亲多次被拍到跟她出入,也没松口要娶她。何必多个人分自己身家呢?但九七金融风暴后,程家身家大幅缩水,父亲身体也渐差,跟大哥也面和心不和。他这时终于将这女人娶了进门。虽非什么大豪门,但仍是签了严苛的婚前协议。
由于程记饼店是港人熟悉老字号,程季康又是八卦新闻常客,这桩新闻也颇扰攘一番。港媒向来尖酸刻薄,大婚当日完全没放过这位同行,大字标题“
豪门游艇终上岸 驶向破落豪门
”。下面小标题则是“
程家身家缩水过半 话事人知悭识俭 迎娶公屋出身名媛
”。跟真正的豪门霍家李家何家相比,经营饼家的程家确是蚊髀同牛髀
粤语俗语,蚊子的腿和牛的腿相比,用来形容两者实力悬殊
,但仍是家境不俗。被媒体形容为破落豪门,又被折损一番,惹得大哥好不恼火。程季泽则在心中想,过于高调果然未必是好事。
程太的皮肤身材,十年如一如般优秀,眉眼细长,跟程季泽说话时微微地笑,姿容体态动人。她说:“这顿饭,本来年三十就要吃了,但你爹地那天要跟苏师傅去泰国做法事祈福,拖到现在。”她又扬手唤人,“华姐,去看看大程生跟阿康……”
“不用了。”程季泽说,“我又不急。何必催他们。”
程太看向桌上那两个印着“广州程记”字样的纸袋,廉价又粗糙,盈盈一笑,“这就是你在内地合作那家饼家?有心了。”
程季泽也笑:“欣姐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上次还派人来看过店,拍了些照片。”
像揭下一层面膜,程太脸上那层微笑被剥掉。她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喝一口,轻声漫语:“这款奶香乌龙茶挺好喝,是阿康买给我的。他说,细妈,这茶有点香料味,但又不会喧宾夺主,你试一下。”
程季泽听懂了。
程太在敲打自己:你跟你哥一母所生,他喊我细妈,你还叫我欣姐?再则,程季康才是香港程记集团接班人,你不要想喧宾夺主。
程季泽起身:“欣姐,我过去看看爹地跟大哥。”
就在这时,大程生从楼梯上慢慢下来,后面是程季康跟一个女孩。女孩一头棕色鬈发,月牙色套装,走路轻得像一只优雅的白猫。大程生正跟程季康说着什么,女孩侧耳听着,一眼见到程季泽,目光黏在他身上。
“yuki!”
程太连声叫唤。女孩听不到。
“高颖!”
女孩终于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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