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程记

双程记 第37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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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澄察觉了男友的异常,回过头来,恰好跟程一清对上眼神。
程一清是意外的。刚才还沉浸在“我的好友真厉害”情绪中,一时间,心头转了又转,很多事忽然有了答案:何爸的支支吾吾,保安的诡异微笑。
何澄比程一清更快反应过来。她回头跟程季康说了句什么,后者目光随她下车。何澄到了她跟前,自如地问她,怎么来了。程一清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是敷衍地点头。
何澄又问:“上去坐坐?”
第58章 【3-16】烟花,回归纪念日与我(中)
何澄的姿态是自如的,流利的,仿佛从一个身份到另一个身份,从一个阶层到另一个阶层,只是从客厅跨到饭厅。
程一清不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像何澄这样华丽转身的人,她见过,也听过。但像何澄那样,没有半点失态,顺滑至此,是第一次见。 眼看她进了明亮大堂,入电梯,出门,进屋,问程一清要点什么,散开头发,进厨房泡茶,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她生来就在这里,在这香港小市民住不起的宅邸里,坐意大利沙发,用英国瓷器,喝一杯锡兰高地红茶,姿态千回百转,再不是当日毛毛躁躁小女生。
程一清在黑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一双脚小心翼翼地踏在纯羊毛地毯上,打量屋内的棕色柚木家私。
如果何澄是个爱炫耀的女人,她会告诉好友,这套家具订购于伦敦哈罗德百货。客厅里挂着一幅卡波特的手稿,一幅叶罗安妮从英国拍卖行投得的画作。
她将热茶捧给好友,在她身旁坐下。“怎么突然找我?”
程一清脑中仍想着程季康,嘴上说:“我……想来看看你。”她这话如此蹩脚,何澄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
“小心烫,你待会再喝。”何澄慢声说:“这屋子是程季康的,刚才你也见过他,现在也明白我跟他的关系了。如果你瞧不起我,我不会意外。无论你有什么看法,我永远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程一清此时已清醒冷静,一把搂过好友肩膀,“喂,你乱说什么?男未婚,女未嫁,你做错什么了?谁有资格看不起你?”
何澄笑起来。念书时,她们俩可鄙视靠男人的女人了。程季康没结婚又怎样?像何澄这样没公开的秘密女友,再有骨气不去花他的钱,家人一出事,还不是要用他的资源他的人脉。
何澄才不理会外人的风言风语,但程一清会怎样想,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她解释:“程季康把房子借给我,方便我去医院照顾何湜。”
程一清这才从何澄口中,得知何湜出事了。她向来七情上面,毫不掩饰,大骂肇事者是坏人,又握牢何澄的手问:何湜现在怎样?肇事者捉到了吗?
“肇事者矢口不认,警方还在调查。不过何湜度过危险期了。她做了面部修复。我觉得还是那样漂亮,就是她本人不太满意,说能不能换张脸。”何澄开起了玩笑,程一清明白何湜没事。她心头有个小小的问题一闪而过:谁支付的手术费?
但她将这个问题压了下去,只问了些关于她跟程季康一起的细节。
何澄这时问:“讲真的,你这样忙,不会没事特地来看我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程一清便将杂志的事告诉她。她特地告诉何澄,关于乐志纸业的描述有误,受影响的只是部分香港机构,大部分内地企业都不受影响。
“如果你可以发个声明,那我们就能解困。”程一清说,乐志纸业经发过一次声明,但收效甚微。毕竟在公众眼中,这些无良企业只会粉饰太平。
何澄垂下颈子,不语。程一清发觉她清瘦一些,原来的婴儿肥褪去,一截手腕露在衣袖外,捧起茶杯,喝一口,搁下,抬头看着程一清,平声说,“对不起,我不能这样。那家企业,正是肇事者家开的。”
“但你这样乱写,难道不怕被报复?”
“报复?”何澄脸上现出冷冷的神色,眉头动了动,“我不怕他们。他们家现在风口浪尖上,自身难保,也不敢对我怎样。而且我并不认为我在乱写,我没有明写内地企业用问题纸品。”
“你没有明写,但是你写完他们出事之后,话锋一转,立即提及他们在内地的生意,并且援用知情人士说辞,说这一问题纸品也供应内地。”
“第一,两年前,的确有一间内地公司使用过这款纸品,所以这个表述绝对没问题。第二,那是知情人士的说辞。我只是如实记录。”
程一清实在太清楚这种文字游戏。当初她问程季泽为什么要二叔跟姑姑电话时,他不也玩过么?
她跟何澄说:“读者看到这句话,会误以为他们的所有内地客户,都用了问题纸品。这样我们受影响很大。事实上,他们位于东莞那间厂的纸品主要供港用,我们使用的是他们佛山工厂的纸品,经过检测,完全符合安全卫生条件。”
“阿清,如果你来看我,是为了见见朋友。我很欢迎。但如果是为了这件事,对不起,我坚持现在的做法。”何澄说,“我知道双程记是你的心血,但新闻也是我的工作。我一直支持你,我希望这件事上,你也可以支持我。”
程一清跟何澄都牙尖嘴利,过去两个小妮子对不顺眼的人、看不惯的事,当面说得一套一套,让人受不住。如今程一清被何澄这样一说,也顿时被滞住。
半晌,程一清才懂得张嘴,气场稍逊:“新闻归新闻,但你是为了何湜,才会——”
“才会怎样?你是指‘公报私仇’?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阿清,你向来比我更热血,更暴脾气。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程一明身上、德叔德婶身上,你也会这样,对不对?”
叫程一清怎样反驳才好?她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当日德叔为她,低三下四找昔日死党借钱,程一清愤恨许久,捏着拳头发誓,终有一日要让父母挺直腰杆吐气扬眉。小小一口气,她也无法吞下。若是同样的事发生在至亲身上,她不认为自己会比何澄做得更理想化。
何澄看一眼墙上的钟,语气轻轻的,软软的,“今天是回归纪念日,市内各处很热闹。本来我应该陪你四处走走。不过我现在要去采访看烟花的市民。不如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还是我送你到外面找个地方坐下,再一起走?”
她又是过去那个何澄了,对程一清体贴无比。但程一清总觉得,以前那个上课时偷偷传薯片、一起逛操场看帅哥、在天台上齐声大喊“我要发达”的好友,已经模糊成一个影子。程一清想在影子消失前,拚命捉住点什么。她不死心,又开口:“阿澄,月饼礼盒这事很急——”
何澄打断她,“怎么样?你决定好了吗?是留在我这里等?还是到外面去?”
仿佛没听到她任何关于双程记的话。
这话听在程一清耳中,就是一道逐客令。她现在很清楚了,何澄一心对乐志纸业赶尽杀绝。自己说什么也没用。
程一清只好站起身,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了。何澄也不跟她客套,客客气气将她送出门,没问她今夜赶回去,或留在香港,住哪里。
这夜的香港多么热闹。千禧年的第一个回归纪念日,港澳均回归后的首个纪念日。楼下咖啡馆里吊着黄色水晶灯,两个女孩子坐在里面,脑袋靠着肩膀,低低地笑,多纯粹的友谊。不知道哪里传来细细的乐声,似乎是演奏版《狮子山下》。
走在大街上,在漫街漫巷的紫荆花区旗下,在光怪陆离的霓虹广告牌下,在汹涌如潮水的人流中,程一清才意识到,她跟何澄的关系像一面光滑的镜子,里面的裂缝并非从乐志纸业开始,而是更早,早到……连程季康出现在她身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一心沉醉于创业了吗?她懊悔,但心里清楚若是时间重来,她未必会做出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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