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觅瑜会为这种态度感到不安,不过这回她很清楚,皇后的不满不是冲着她来的,不必放在心上。
她从善如流地放下茶盏,柔声絮语:“母后无需烦忧,父皇已经下旨除了正虚观与观中一干人,想来再过些时日,此事便能平息,流言也不会再传。”
皇后叹息:“要真是流言就好了,可——”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觅瑜,询问:“你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觅瑜斟酌着回答:“殿下给儿臣讲了一些……”
皇后点点头:“也是,瞻儿不会瞒着你。那想来你应该清楚,这流言不是纯粹的流言,其中有一部分是事实。”
觅瑜当然知道,还是她向晏颐祥进言瞒下此事的,也是她提议让晏妩娴去救的宋夫人,免得后者好不容易逃出虎口,又受到外男撞见的羞耻折磨。
晏颐祥对此大为赞叹,表示会向圣上禀明她的贴心仁举,盛瞻和却让其一个字也不要说,包括他们夫妻二人去正虚观一事,也不可提及。
在明面上,此事从头到尾与东宫无关,顶多说上一句“得蒙太子殿下提点,才想到要搜查正虚观,破获此案”,别的什么也不能说。
第29章
对于盛瞻和的这番叮嘱, 觅瑜有些不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想韬光养晦,隐藏锋芒吗?
这也说得通,圣上正值壮年, 虽说明面上对太子多有器重, 但谁也不知道其心里如何做想, 小心谨慎方为上策。
原本,觅瑜是不会有这份考量的,在她看来,想要获得圣上的喜爱, 坐稳太子之位,最佳的做法就是发奋刻苦,彰显出自己的优秀和与众不同。
就像她小时候为了得到师祖的称赞, 努力把《全经》第一篇背诵完一样。
只要成为晚辈里最出众的那一个, 长辈不就会喜欢了吗?
然而, 她的爹爹却告诉她,圣上与太子之间并非如此。
历来天家父子少亲情, 重尊卑,圣上与太子不仅是父子,更是君臣。
若太子愚蠢,圣上不会高兴, 可若是太子太过优秀,圣上同样不会高兴, 只有恰到好处的愚蠢、恰到好处的优秀, 圣上才会宽心。
盖因一个愚蠢的太子无法维系江山,一个优异的太子有可能抢夺江山, 所以无论哪者,圣上都不喜欢, 都不放心。
她对此感到不解,询问爹爹:“可是太子注定会继承大统,为什么要和圣上抢呢?难道他害怕圣上再废太子?”
赵得援先是斥责她:“什么废太子不废太子,这些话你往后一个字也不能提,记住了吗?”
然后解释道:“不是太子害怕圣上,是圣上害怕太子,害怕太子夺他的位、夺他的权,害怕一年年老去的自己被一年年长大的儿子取代。你可明白?”
“你日后嫁进东宫,千万记得谨言慎行,不能仗着太子妃的身份为所欲为,要谦和恭顺,知道了没有?”
觅瑜还是不明白:“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圣上为什么要害怕?经历出生和成长,自然也要经历衰老与死亡,就像路边的野草,年年枯荣。大道如是。”
赵得援瞪眼:“叫你别说,你还说得起劲了是吧?”
“没有,爹爹,女儿是真心不明白。寻常人无法脱离苦海,看不开生死大事,可圣上是天子——”
“天子又不是圣人!能看开什么!”赵得援先是呛声,继而连连咳嗽,“这话你没听过,你爹我也没说过,你千万把它忘了,不能记在心里,知道吗!”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觅瑜就算再愚钝,也能明白过来了。
原来圣上不仅看重太子,也忌惮太子,会在培养的同时施予打压,避免其羽翼丰满,危及自身。
她不禁替太子感到不平。
幼时于宫中艰难求生,垂髫时胞弟离世,好不容易被立为太子,得圣上器重,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没想到只是开始。
他要顶着圣上的看重与猜忌,背负着弟弟的性命,在这条道上永无止境地走下去,直到一方彻底结束,不论是他的,还是圣上的。
觅瑜忽然生出一阵心疼。
对她这位素未谋面的夫君的心疼,还有那年冬日,倚靠在药炉门边,朝她舒缓而笑的奇王的心疼。
她没有再行争辩,乖巧地应声:“是,女儿知道了。女儿一定不会给太子殿下添麻烦,不会给家中添麻烦。”
从那之后,觅瑜的心里就多了一根弦。
听闻盛瞻和让晏颐祥莫要提及他们,她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
回到东宫后,她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问得有些小心,既是不想触动他的伤心事,也是不确定他会不会乐意和她谈。
出嫁前,娘亲曾经叮嘱她,世间男子多薄幸,像她爹爹那样的傻瓜蛋子百里挑一,她不能奢求再遇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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