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几个金吾卫对崔珣拱了拱手,就退到一旁。
阿蛮还穿着崔珣买给她的衣裙,她神色平静:“我刚才听他们说了,长安城都传遍了我的事情,这应该是你的功劳吧,多谢。”
她稍顿了下,又道:“还有桂州都督张弘毅,你之前去信给他,让他多加照顾我,他说他很讨厌你,但是你信中低声下气的求他,他觉得快意,就答应你了,在桂州的时候,他确实很是照顾我。张都督他是个好人,我逃离桂州时,和他说了阿兄的冤情,在他的庇护下,我顺利出了桂州,不过桂州之外,他鞭长莫及,但就算如此,我也非常感激他。这件事,也是你的功劳,我也要多谢你。”
她说完之后,忽讥嘲道:“除了这两次道谢外,其他的话,不太好听,我也不说了。”
崔珣薄唇紧抿,他并未对阿蛮的讥嘲有所反应,而是道:“你进入紫宸殿后,只有一次机会。”
阿蛮微微愣住,崔珣又道:“沈阙是太后的外甥,圣人的表兄,太后和圣人并不想降罪于他,如今是民意汹涌,才不得不召见你,但紫宸殿,除了太后和圣人,还有五品以上官员,更有十名国子监学子旁听,你只有一次机会,说服他们。”
阿蛮望着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崔珣点头,阿蛮更加不解:“既然太后和圣人都不想降罪沈阙,那你还冒着风险帮我?”
崔珣眼神漆黑如幽潭,教人看不出半点情绪:“你是在为云廷伸冤,我不能不管。”
听他提起兄长名姓,阿蛮咬牙,她忽问:“你既背叛了阿兄他们,为何又要为他的案子奔走?”
崔珣没有言语,只道:“你随金吾卫进去吧。”他顿了顿,又加了句:“无需害怕。”
阿蛮面上神情极为复杂,她看着崔珣,脑海中不断回忆着起她这三年来对他的讥讽侮辱,每次她以为他不会忍受的时候,他又偏偏忍下来了,他不是众人口中残暴阴狠的酷吏吗?为何对她能容忍至此?他明明背叛了天威军,选择做一个苟且偷生的奸佞,又为何,宁愿得罪太后和圣人,也要为她枉死的阿兄出头?
他不怕太后一怒之下,要了他的性命么?
所以,他真的那么怕死吗?
他真的选择苟且偷生了吗?
他真的背叛了阿兄和天威军吗?
阿蛮第一次,对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第100章
紫宸殿中, 小叶紫檀制成的御座雕刻精美,椅上铺设着舒适软垫,阿蛮生涩对御座上的圣人行了不标准的三跪九叩礼, 才抬起头,睹了眼圣人真颜。
只见圣人相貌秀雅, 清俊如玉, 的确像民间传言的那般, 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而太后容颜隐于珠帘后, 她看不清楚, 但太后早已还政,平日隐居蓬莱殿, 非重要事宜不会出殿,想必这次是因为被告是其外甥,所以太后破例又挂起珠帘,坐镇紫宸殿。
这两人,乃是大周最高的主宰,是她以前毕生都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阿蛮跪伏在地上,手指紧张到几近抠进乌木地板中, 耳边回想起崔珣那句“无需害怕”, 她渐渐安定心神,是的, 她是来为阿兄伸冤的,她没做错事, 她不需要害怕。
阿蛮叩首:“民妇盛阿蛮,叩见太后, 叩见圣人。
隆兴帝点了点头,他声音也和外表一样,十分清雅:“盛阿蛮,你敲响登闻鼓,所告何人?”
“告沈国公沈阙。”阿蛮语气渐渐悲愤:“民妇要告他,杀了民妇的阿兄,天威军虞侯盛云廷!”
“你且细细道来。”
“今年寒食节,赏春宴,那是民妇第一次见到沈国公沈阙,赏春宴上,沈阙对民妇极尽羞辱,还说他这样对民妇,都是因为民妇的阿兄盛云廷。”
阿蛮说到这里,本来意气消沉的大理寺少卿卢淮忽抬起头,他想起来了,原来殿上跪着的盛阿蛮,就是那日被沈阙羞辱的教坊琵琶姬,当时他看不下去沈阙羞辱阿蛮,想阻止,却被好友王暄劝阻,他最后到底顾及叔父,没再管那可怜乐姬,而是愤愤拂袖而去。
之后,便听说崔珣在赏春宴为了那乐姬和沈阙起了冲突,沈阙吃了很大亏,思及此,卢淮神情痛苦,黯然低头。
他不断想着,崔珣都敢出头,我怎么连崔珣那个小人都不如呢?我的做人准则呢?我读的圣贤书呢?我写的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的对联呢?我卢淮,到底配不配穿这一身官袍,做这个四品大理寺少卿?
卢淮心中痛苦交杂时,阿蛮继续娓娓道来:“那时民妇就觉得很奇怪,民妇阿兄生前只是一个小小虞侯,沈阙贵为国公,何故对阿兄有那么大的敌意?之后,沈阙污了民妇清白,又纳民妇为妾,在国公府时,他更屡次对民妇阿兄口出恶言,民妇疑虑之下,便决定随他流放去岭南,借机寻找证据。”
听到这时,国子监十名学子不由眼中都多了几分敬佩神色,须知岭南山高路远,阿蛮又是一介弱女子,能为了阿兄复仇做到这种地步,的确可敬。
阿蛮:“民妇与沈阙到岭南后,假意顺从,取得他的信任,终于在一日将他灌醉后,他醉醺醺的说,对不起民妇,民妇问他,为何对不起民妇?他说,他杀了民妇阿兄。”
阿蛮想到那日沈阙酒醉时供述之词,眼泪簌簌而下,她哽咽道:“沈阙说,六年前,民妇阿兄因天威军被困,前来长安求援,途经长乐驿时,被他与裴观岳之妻王燃犀骗入驿中,乱刀砍死,尸首埋于通化门下,足足六年,才得以见天日……”
阿蛮已哭到不能自已,她重重叩首:“民妇阿兄死的冤枉!求太后和圣人,缉拿沈阙,为民妇阿兄讨一个公道!”
额头磕到乌木地板上,磕的红肿,众臣和国子监学子纷纷交头接耳,御座上,圣人神色未变,珠帘后,太后也瞧不清表情,片刻后,圣人缓缓道:“盛阿蛮,这只是你片面之词,你可有证据?”
“有!”阿蛮擦了一把眼泪:“沈阙当时杀我阿兄之时,长剑和盔甲都沾满我阿兄血迹,他说,他嫌弃我阿兄之血卑贱,遂扔了长剑,脱了盔甲,命令一个叫杨衡的属下埋了,只要抓到杨衡,拷问血剑与盔甲下落,自会水落石出。”
圣人听罢,瞟了眼卢裕民,卢裕民于是站出来道:“禀太后,圣人,就算挖出长剑和盔甲,也证明不了什么,焉知不是有心人买通杨衡,埋下的呢?仅仅因为一个女子的一家之言,就锁拿世袭国公,臣以为,不妥。”
阿蛮闻言,愤怒了:“你抓都没抓杨衡,你怎么知道有人买通他呢?而且,我是女子怎么了?我是女子说的话就是一家之言了吗?那你不如修改大周律令,让天下女子都不准告状算了!”
卢裕民从来没被人这样当面回呛过,他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泼妇!”
圣人不得不道:“盛阿蛮,休得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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